现在,他带来的“好东西”,却可能砸了他们的饭碗。
这感觉,并不好受。
第四天下午,秦战正在查看水力引动的一个简易抽水装置试验情况,二牛匆匆找了来,脸上带着怒气和不忿。
“头儿!您得管管!”二牛嗓门大,也顾不上周围有人,“东区那几个老帮菜,越来越不像话了!”
“慢慢说,怎么回事?”秦战示意他走到一边。
“就王疤脸、赵老蔫那几个!”二牛气得脸通红,“他们不敢明着说,就在底下捣鼓!今天上午,水力锻锤那边传动皮带的卡子松了,当值的工匠去修,发现备用皮带少了三根最好的牛皮筋!一问,有人说看见王疤脸昨晚上在物料堆那边转悠!”
秦战眼神一凝:“皮带呢?找到了吗?”
“找到了!”二牛更气了,“藏在废弃的炉渣堆里!都他娘的被故意划了口子,不能用了!这不是糟蹋东西吗?那牛皮筋多金贵!耽误了锻锤干活,损失多大!”
“人赃并获?”
“这……倒没有。”二牛语气一滞,“没人亲眼看见他划的皮带,他自己也不认,只说昨晚睡不着,去溜达了一圈。但除了他们这几个最近牢骚最多的,还能有谁?”
秦战沉默了片刻。没有实证,仅凭动机怀疑,处理起来会很被动,容易激化矛盾。
“还有呢?”他问。
“还有……就是消极怠工!”二牛掰着手指头数,“安排他们去给水力锻锤打下手,运送烧红的料胚,一个个磨磨蹭蹭,差点耽误了火候!让他们去学习操作新式的水力打磨轮,又说自己老了,手笨,学不会!我看他们就是成心的!”
正说着,百里秀也从郡守府方向过来了,步履依旧从容,但眉宇间带着一丝凝重。她走到近前,先对秦战微微颔首,然后轻声开口,声音只有他们三人能听清:
“大人,方才府内钱粮吏来报,最近三日,传统铁器工区上报的‘耗损’材料,比以往平均多了两成。主要是焦炭和普通铁料。问及缘由,工头只说‘新手操作,难免浪费’。”
新手操作?那些都是干了多年的老匠人!
秦战的目光冷了下来。从藏匿破坏备用件,到消极怠工,再到虚报损耗……这些小动作,看似零碎,破坏力却不容小觑。它们像白蚁,一点点蛀蚀着新建立起来的体系和信任。
这已不仅仅是焦虑和迷茫,而是带有抵触和破坏性质的行为了。
“王疤脸他们几个的底细,查清楚了吗?”秦战问百里秀。
“查了。”百里秀早有准备,“王疤脸,原名王猛,北地移民,祖传铁匠,手艺扎实,但性格执拗,在原先的作坊里就因不服管束跟主家闹过。赵老蔫,本地人,老实胆小,但耳根子软,容易被人当枪使。另外几个,也多是依附着他们、担心日后没活路的老匠人。”
秦战点了点头。典型的,技术变革中,既得利益(或者说,既得生存方式)受到冲击的群体。
“大人,要不……把王疤脸这几个带头闹事的,先抓起来?”二牛咬牙道,“杀鸡儆猴!看谁还敢捣乱!”
秦战摇了摇头:“抓起来容易。但抓了他们,就能让其他心里同样不安的工匠安心吗?只会让他们觉得,我用完了他们的力气,现在有了更好的,就要卸磨杀驴。”
他望向工坊东区,那里隐约传来水力锻锤的轰鸣,但在这轰鸣的间隙,似乎也能感受到一种沉闷的压抑。
“堵不如疏。”秦战缓缓道,“他们怕的,不是那台锻锤,是丢了活路,没了指望。”
他沉吟片刻,对百里秀道:“秀先生,两件事。第一,以郡守府的名义出个告示,三日后,在‘格物堂’大讲堂,我要亲自向全体工匠、工役讲解这‘水力工坊’的全面规划,以及……所有人的未来出路。”
百里秀眼中闪过思索,点头记下。
“第二,”秦战继续道,“让黑伯从明天开始,从各个工区,选拔一批年轻、头脑活、愿意学新东西的工匠和工役,成立‘水力机械操作与维护速成班’。由黑伯和他手下最得力的弟子亲自授课,不仅教怎么操作,更要教简单的原理和故障排除。学得好、通过考核的,工钱等级上调一级,未来优先安排到新工坊的关键岗位。”
他顿了顿,补充道:“这个速成班,第一期,也给王疤脸、赵老蔫他们几个,留出名额。”
二牛瞪大了眼:“头儿,他们还捣乱呢!还给他们好处?”
“给他们一个选择的机会。”秦战看着二牛,“是抱着旧手艺,眼看着自己被淘汰,然后心生怨怼,最后要么滚蛋,要么闹事被收拾;还是放下那点别扭和害怕,跟上来的,学新的,换种方式继续吃这碗饭,甚至吃得更饱、更体面。”
他拍了拍二牛的肩膀:“咱们不能只把马拉到河边,还得让它们知道,河里的水,能解渴,不是洪水。”
二牛似懂非懂,但还是重重点头:“俺明白了!俺去跟黑伯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