民心,这种最虚无缥缈却又最坚实的力量,第一次如此清晰、如此炽热地汇聚起来,涌向了郡守府,涌向了那个带领他们从粪土中刨出黄金的年轻郡守。
郡守府内,气氛却并未因此而变得轻松。丰收的喜悦沉淀之后,是更加沉重和紧迫的现实。
百里秀的案头,堆积着更高一摞的纸册。上面不再是绝望的赤字,而是令人振奋的盈余数字,以及随之而来的、更加庞大的支出计划。
“大人,”百里秀的声音依旧清冷,但指尖玉珏的碰撞声却透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昂扬,“今岁栎阳郡整体粮产,虽因蝗灾有所损失,但得益于示范田大幅增产及抗灾所得,府库粮秣反比去岁同期充盈三成有余。按契约,需支付示范农户分成,结余仍足以支撑工坊扩建、水利深化,以及……您提及的‘新军’初步编练之耗。”
她抬起眼,看向站在窗前的秦战:“此外,各地流民闻讯而来者日增,如何安置,需早定章程。”
秦战背对着她,望着窗外。官署后方那片曾经的荒地,如今已被规划整齐,新的、更大的沤肥池正在开挖,规模远超从前。更远处,沮水河畔,新设计的水力鼓风机正在黑伯的指挥下进行最后的调试,那巨大的木制齿轮和连杆,在工匠们的敲打下发出沉闷的响声,预示着工坊生产力即将迎来又一次飞跃。空气中,弥漫着新翻泥土的腥气、工坊区的煤烟味,以及一种……名为“希望”的蓬勃生气。
“流民,来的正好。”秦战转过身,脸上没有太多丰收后的得意,反而目光锐利,“登记造册,甄别来历。身体强健者,编入工程营或新军预备队,以工代赈。有家眷者,划拨荒地,贷给粮种农具,按示范田新法耕种,三年内免税,之后按新定税则缴纳。”
他走到百里秀的案前,手指点在那份物资调度册上:“工坊扩建不能停!不仅要产农具,更要全力生产标准化弩机箭簇,还有我画给你的那种‘马拉犁’和‘辊轮’,要尽快做出实物验证。水利工程向下游延伸,我要让沮水两岸的荒地,明年都能变成良田!”
他的话语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决断,仿佛一张巨大的蓝图正在他脑中加速展开。
百里秀微微颔首,快速记录着,同时提醒道:“大人,如此动作,所需钱粮人力巨大,且……必然会更引人注目。渭南郡那边,恐怕不会坐视。”
“他们?”秦战哼了一声,嘴角勾起一抹冷峭的弧度,“陈伦若是再来,你就告诉他,我们栎阳的‘肥水’,不仅能让庄稼长得好,明年说不定还能养鱼!问他有没有兴趣合伙?”
百里秀闻言,清冷的脸上难得地露出一丝极淡的笑意,随即收敛,正色道:“只怕,下次来的,就不只是陈长史了。”
几乎就在她话音落下的同时,遥远的咸阳,那座象征着天下权柄中心的宫殿深处,一场关乎栎阳,关乎秦战命运的权衡,正在悄然进行。
咸阳宫,偏殿。
年轻的秦王嬴疾屏退了左右,独自坐在案后。殿内只点着几盏昏暗的羊油灯,跳动的火苗将他深邃的面容映得半明半暗。他面前宽大的黑漆案几上,并排放着两份截然不同的简册。
一份来自栎阳郡守秦战,是正式的秋收汇总及新政陈情。上面用简洁却有力的文字和数据,汇报了沤肥增产之效、抗蝗保全之功、流民安置之策,以及……附在最后,那轻飘飘却又重若千钧的“十五石七斗”示范田产量记录。字里行间,没有华丽辞藻,只有一种扑面而来的、粗粝而强大的务实力量。
另一份,则厚实得多,是由御史大夫属官整理汇总的、来自各方对栎阳事宜的奏报和风闻。里面既有蒙骜为秦战请功、并极力推崇其新式军械与农法的陈述;也有渭南郡守府措辞严厉的弹劾,痛斥栎阳“聚污纳秽,污染水源,行事乖张,恐非国家之福”;更夹杂着一些朝中清流文臣的质疑,认为秦战“重利轻义,鼓吹奇技淫巧,坏人心术,长此以往,国将不国”。
嬴疾的手指,无意识地在光滑冰凉的玉圭上轻轻敲击着,发出极有规律的、细微的“笃笃”声,在寂静的殿内回荡。他的目光,在两份简册之间缓缓移动。
他的眼前,仿佛浮现出那个在边关烽燧、在咸阳宫偏殿、甚至在蒙骜粗豪的描述中都显得与众不同的年轻身影。寸头,眼神亮得吓人,身上总带着股混合了汗味、铁锈和泥土的气息,与这咸阳宫中熏香袅袅、衣冠楚楚的氛围格格不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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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粪土……黄金……”嬴疾低声咀嚼着这两个风马牛不相及的词,眼中闪过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