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随后几天,从周边郡县传来的、更加确切和详尽的消息,则像最后一记重锤,彻底夯实了栎阳人心中那份劫后余生的复杂庆幸。
东边那个最先遭灾的郡县,十室九空,逃荒的流民已经开始出现。
北边几个乡,颗粒无收,已有易子而食的惨剧发生。
而一直对栎阳虎视眈眈的渭南郡,其北部数个乡邑,受灾程度远比栎阳惨烈——不仅仅是庄稼被啃食殆尽,连树皮、草根都未能幸免,真正是赤地千里,饿殍遍野的消息已经隐约传来。
对比之下,栎阳的损失虽然巨大,但至少,每一片田地里,都或多或少地保留下了一些残存的禾苗根基,尤其是那几片被重点保护的示范田,根基保存相对完好。更重要的是,那场疯狂抗灾中收购、捕杀的大量蝗虫,经过工坊和妇孺们的处理(去头去翅去内脏,或晒干磨粉,或直接烹煮),竟真的成了一种可以下咽、甚至能提供些许油腥和蛋白质的“肉食”,虽然味道古怪,带着股去不掉的土腥和甲壳味,但在饥荒的阴影下,这已是救命之物!
郡守府门前,每日都有络绎不绝的、来自周边郡县的流民,他们面黄肌瘦,眼神空洞,如同行走的骷髅,用最后的气力祈求一口吃的。栎阳自身也艰难,但秦战依旧下令,开设了几处稀粥棚,那粥稀得能照见人影,混杂着碾碎的蝗虫粉和少许麸皮,味道难以形容,却实实在在地吊住了许多人的性命。
这一切,都被栎阳的百姓看在眼里。
他们看着自家田里那些侥幸存活、在精心照料下竟然又开始缓慢恢复生机、甚至抽出了新叶的残株;他们喝着碗里那虽然难喝却能活命的“蝗虫粥”;他们听着流民们描述的、外面那真正的人间地狱……
一种前所未有的认知,如同春雨后的嫩芽,在所有栎阳人心中破土而出——不是老天爷格外开恩,也不是他们栎阳人有多了不起,而是那位年轻的郡守,和他带来的那套看似离经叛道的法子(沤肥、新农具、还有那拼死一搏的抗蝗举措),真的让他们在这片粪土之中,刨出了一线生机!这生机虽然微弱,却远比邻郡那彻底的绝望,要真实得多!
田老三家的那五亩地,再次成为了焦点。虽然大半被毁,但残存的那部分根基,在及时补种了一些生长期短的菽豆,并继续小心翼翼地追施了仅存的黑肥后,竟然展现出了惊人的恢复能力!新抽出的菽苗长势极好,而原本的粟稻残株,竟也有不少重新分蘖,抽出了虽然比往年细弱、却依旧带着穗苞的茎秆!
希望,如同星星之火,在栎阳这片饱受创伤的土地上,顽强地重新燃烧起来,并且比以往任何时候都更加灼热,更加坚定!
夏去秋来。
当栎阳周边郡县依旧被饥荒和死亡的阴影笼罩时,栎阳的土地上,却迎来了一场与众不同的、带着悲怆与狂喜的秋收。
今年的田野,不再是一片整齐的金黄。而是黄绿交错,高矮不一。有劫后余生、顽强抽穗结实的粟稻,有后来补种、已然成熟的菽豆,也有大片因为受灾过重、最终未能挺过来而显得空荡的土地。
但无论如何,有收成!
收割的日子,几乎成了栎阳全境的节日。人们拿着镰刀,走向田间,动作不再是往年的麻木,而是带着一种近乎神圣的庄重和小心翼翼。他们知道,每一粒即将入仓的粮食,都浸透着他们的汗水、泪水,甚至是血水,都铭刻着那场与蝗虫搏命的记忆。
田老三家的田埂上,再次围满了人。但这一次,目光中不再有怀疑和嘲讽,而是充满了期待、紧张,甚至是一丝敬畏。
田老三带着全家,还有闻讯赶来的郡丞李、百里秀派来的书记官,以及无数自发前来的乡邻,开始了对他那五亩命运多舛的示范田的收割。
镰刀挥下,割断的不再是普通的庄稼。
那劫后余生的粟稻,穗头不算太大,籽粒也不算特别饱满,但每一粒都沉甸甸的,仿佛承载着超乎寻常的重量。空气中弥漫着新粮特有的、带着阳光味道的清香,这清香似乎也驱散了残留在人们记忆中的虫尸腐臭。
当最后一捆庄稼被放倒,田里的产出被集中到打谷场时,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
称量,开始了。
用的是官府标准的大斗。书记官神情肃穆,旁边围着里三层外三层的乡民,鸦雀无声,只有风拂过秸秆的细微声响,和人们粗重紧张的呼吸声。
金灿灿的、夹杂着些许青绿(来自补种的菽豆)的粮食,被一斗一斗地倒入特制的大木桶中。
“一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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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斗……”
“三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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