郡丞李张了张嘴,想说什么缓和一下气氛,但看着田老三额头上那抹刺眼的红痕,和周围人脸上毫不掩饰的惧色,他最终还是闭上了嘴,只是深深地叹了口气,脸上写满了“我就知道会这样”的无奈与挫败。
气氛凝滞得如同冻结的泥潭。
就在这压抑得几乎让人喘不过气的时候,秦战动了。
他没有去扶那个依旧在磕头哀求的老农,甚至没有立刻说话。他只是停下了挖掘的动作,将沾满湿泥的铁锹随手插在身边的土堆上,发出“噗”的一声轻响。然后,他直起腰,抬起手臂,用沾着泥点子和汗水的袖子,胡乱地在脸上抹了一把。
汗水混着细小的尘土,在他年轻却坚毅的脸上划出几道泥痕,让他看起来更像一个刚从田里回来的莽撞后生,而不是执掌一郡的封疆大吏。这个略显粗鲁的动作,却奇异地打破了些许现场那种近乎神圣化的恐惧氛围。
他转过身,目光平静地落在跪在地上、身体因恐惧和激动而微微发抖的田老三身上。那目光里没有责怪,没有愤怒,甚至没有多少上位者的威严,只有一种纯粹的、近乎探究的好奇。
“老人家,”秦战开口了,他的声音不高,甚至带着点刚才劳作后的微微喘息,但却清晰地穿透了田老三压抑的啜泣声,传到了每个人的耳朵里,“您先别磕了,抬起头来。”
田老三的哭声戛然而止,他有些茫然地抬起头,额上的血迹和泥土混在一起,看起来颇为狼狈,那双浑浊的眼睛里充满了血丝和未散的恐惧。
秦战没有看他额头上的伤,而是向前走了两步,走到坑边,弯下腰,从刚刚翻上来的、颜色最深、气味也最浓重的那片黑褐色泥土里,随手抓起一小把。
那泥土湿漉漉、黏糊糊的,在他的指缝间挤压变形,散发出更加浓郁的、令人不快的腐殖气味。几个离得近的乡老忍不住又捂住了鼻子。
秦战却仿佛闻不到那味道似的,他直起身,摊开手掌,将那一小撮黑泥展示给田老三,也展示给所有人看。他的手掌因为长期握持工具和武器,布满了厚茧和几处明显的烫伤旧疤,与那团漆黑的泥土形成强烈的对比。
“您说,这是秽物,会触怒土地爷。”秦战的声音依旧平稳,像是在讨论今天天气怎么样,“那我问您一个问题。”
他顿了顿,目光扫过全场,看到所有人都屏息凝神地看着他,包括他手下那些同样面露疑惑的老兵。
“您觉得——”秦战的声音略微提高,带着一种引导式的疑问,“是咱们平日里喝的、那清亮亮、啥味儿也没有的河水井水有劲儿,还是……”
他掂了掂手里那团黑泥,泥水从他指缝间渗出,滴落在脚下的冻土上,留下深色的印记,“……还是这看起来埋汰、闻起来也冲鼻子的‘粪水’,更有劲儿?”
这个问题问得太过直白,也太过……粗俗!
“粪水”两个字从堂堂郡守嘴里说出来,让那些自诩读过几年书的椽史们脸上一阵火辣,仿佛受到了某种侮辱。而田老三和乡老们则是一愣,完全没料到郡守会问出这么一个……这么一个看似简单,却又让人一时不知如何回答的问题。
清水和粪水,哪个有劲儿?
这还用问吗?!当然是……是……
田老三张了张嘴,下意识地想回答“清水”,可话到嘴边,看着郡守手里那团黑泥,再看看郡守那双平静却仿佛能看透人心的眼睛,他脑海里突然闪过自家地里那些长得稀稀拉拉、有气无力的禾苗,还有偶尔用稀释过的粪水浇过的菜畦里,那几棵格外水灵的菘菜……这话,就卡在了喉咙里,怎么也说不出来了。
其他人也是一片寂静。这个问题太简单,简单到近乎愚蠢,可细一想,又好像藏着什么他们从未想过的道理。
秦战没有等他们回答,他往前走了一步,靠近田老三,蹲了下来,几乎与跪着的田老三平视。这个动作让他身上那股混合着汗味、泥土味和淡淡铁锈味的气息,更加清晰地扑面而来。
他伸出一根手指,指了指田老三因为长期劳作而有些佝偻的身体,又指了指旁边一个面黄肌瘦的小吏。
“那我再问您,”秦战的声音放缓了些,带着一种近乎唠家常的语气,“您家娃娃,还有你们各位家里的娃崽子,是光喝那没滋没味的清水,能长得壮实,胳膊腿儿有劲儿?还是得喝点米汤、肉汤,哪怕只是菜糊糊,才能蹿个子,长力气?”
这个比喻,比刚才那个更加直白,也更加……贴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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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像一道微弱的闪电,骤然划破了许多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