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回答来得太快太干脆,以至于霍雅一时没反应过来。
“……为什么?”
“没有为什么,冕下。
您不值得为臣这一介羔羊,陷入这样无谓的假设与思维陷阱之中。羔羊也无意,去设想这种幼稚的问题。”
“倘若真有那么一天,如冕下您刚才假设的那般,您知道,羔羊最想请求您做什么吗?”
“做……做什么?”
“杀了我。”
霍雅的金色瞳孔骤然收缩,脸上血色尽褪。
她张了张嘴,却发不出任何声音,只能难以置信地、死死地盯着凯撒平静无波的脸。
凯撒仿佛没有看到她的震惊,平静地解释道:
“对神只没有价值的羔羊没有继续存在的意义。
即使是我也不例外。
我不会真的等到那一天,不会让自己变成需要女神分心、需要您亲自照料才能苟延残喘的废物。”
他的声音里甚至带上了一丝奇异的温柔,感觉他不像是在谈论的不是自己的死亡,而是一种至高无上的荣耀与归宿:
“在那之前……我便会自行了断。
引刀自尽,以谢神恩。”
“不能给女神添麻烦呢。”
轰——!
霍雅感觉自己的心脏被这句话炸得一片冰凉。
她金色的眼眸瞪得大大的,里面满满的都是震惊、茫然,以及一种深入骨髓的……恐惧。
凯撒绝不是在随口说说,不是在开玩笑,更不是某种故作姿态的极端表白。
他说这番话时灵魂波动平稳得可怕,信念坚定得如同亘古不变的磐石。
他是认真的。
他真的会这么做。
眼前这个恭敬垂首的主教,是她十几万载神生中,遇到的意识思维最“离谱”,最难以理解,也最令她感到无力的存在。
他明明心思深沉如渊精于算计,必要时可以冷酷无情,为达目的不择手段,将阴谋玩弄得炉火纯青。
但同时,他对她的信仰又虔诚得毫无杂质,笃定得不容置疑。
那份虔诚深入骨髓,融入灵魂,没有一丝一毫亵渎的念头,纯粹得近乎偏执。
他侍奉她,照顾她,纵容她的小性子,将她从神国“请”到凡间,细致入微地打理她的一切生活,却又始终恪守着那层若有若无的属于“神仆”的界限。
霍雅甚至有些挫败地想,如果凯撒真的对她存有那么一丝“亵渎”的属于凡人男性的欲望或念想,以他们如今同处一个屋檐下甚至早已“同床共枕”(虽然只是字面意义上的睡眠)的状态,
只要他表现得稍微渴望那么一点点,流露出一丝情欲……她这个本质上同样孤独了太久、对“温暖”和“特殊关系”并非毫无感觉的女神,没准……就顺水推舟了。
毕竟,肥水不流外人田嘛。
他是她最亲近最信任的主教,也是最了解她(或许比她自己更了解)的存在。
如果一定要有谁……似乎也不是不能考虑。
但是嘞,这家伙真就一点这方面的“邪念”都没有!
纯粹得令人发指,也离谱得让她有些莫名的气闷。
他的虔诚,就像一道无形却绝对坚固的壁垒,将她完全隔绝在“女神”的神座上,连一丝让她以“霍雅”这个女性个体身份去触碰、去感受另一种可能性的缝隙都不留。
而现在,这份虔诚更演化成了如此极端、如此……令人心凉的“觉悟”。
她看着凯撒平静的脸,那股凉意从心脏蔓延到四肢百骸。
她不死心,又轻声追问了一句,声音带着自己都未察觉的微颤:
“你……不想从我这里,获得这个问题的答案么?
不想知道,如果真的到了那一天,吾……会如何选择吗?”
这一次,凯撒沉默了。
足足五秒钟。
这对于反应敏捷思维缜密的他而言,是相当长的停顿。
“冕下,羔羊忠于冕下,侍奉冕下,便已足够。
无需知晓更多的答案,那只会带来不必要的困扰。”
“啊呀,您看,午餐时间到了。
今天天气寒冷,吃些温补的再好不过。
午餐就做煎羊排怎么样?
羔羊记得还有些不错的香料,正好可以搭配。”
凯撒一边说着,一边动作流畅地站起身,哼着一段不知名但轻快的小调,步伐从容地走向了厨房。
只留下霍雅一个人依旧僵硬地坐在逐渐失去温度的沙发上,眼神复杂地望着他消失在厨房门口的方向。
霍雅第一次为自己拥有这样一位完美到极致、虔诚到极端的主教而感到一种前所未有的沉重。
无关神力,无关信仰,而是……关乎存在本质的困惑与一丝难以言喻的……悲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