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没睡。
纸钱在炉中缓缓化烬,灰白蝶般飞起又落下。少年已在偏殿安歇,抱着他哥哥的校服外套,梦里还喃喃唤着“哥”。小满为他诵了一段《安魂引》,声音轻得几乎融进雨声里。可她知道,有些话不是说给活人听的,而是说给那些在黑暗中徘徊、不敢靠岸的灵魂。
窗外一道闪电劈开天幕,刹那照亮墙上那八件旧物:黄河铲、心理手册、药罐、断笛、老花镜、破帽、铜钱、还有潘子留下的风衣扣子。它们静静挂着,像是八位沉默的见证者。
雷声滚过,久久不散。
小满忽然听见水声??不是屋外积水落地的滴答,而是河浪拍岸的节奏,缓慢、沉重,带着湿气与腐叶的气息。她猛地抬头,看见庙中地面竟浮起一层薄薄的水光,倒映出的不是屋顶梁柱,而是一条蜿蜒的老河,两岸碑林林立,桃枝垂落水面。
桥影再现。
这一次,它不在远方,就横在她脚下。
她脱鞋,赤足踏上水面。水不冷,反而温热如血。每走一步,水中便开出一朵野蔷薇,粉红花瓣沾着露珠,香气浓烈到近乎哀伤。
桥中央站着一个孩子。
约莫十岁,穿一身褪色的运动服,左脚鞋带松了。他低头玩着手里的玻璃弹珠,指尖发青,指甲缝里嵌着河泥。
“你等谁?”小满轻声问。
孩子抬起头,眼眶深陷,瞳孔却亮得惊人。“等妈妈。”他说,“她说会来接我。可我已经在这儿站了三年。”
小满心口一紧。
她蹲下身,平视着他:“你叫什么名字?”
“王小舟。”孩子说,“去年五月二号,我在河边抓蝌蚪,滑下去了。没人看见,也没人找我。直到冬天枯水期,他们才从淤泥里把我挖出来。”
他的语气平静,像在讲别人的故事。
小满喉咙发干。“那你妈妈……她知道吗?”
“知道。”孩子点头,“但她以为我是被拐走了。警察说监控最后拍到我在集市买糖葫芦,就没再查了。她每年都去派出所问,‘有没有找到我儿子’,年年都哭。”
小满闭上眼。
她看见一位中年妇女,在派出所门口跪着递材料,手里攥着一张泛黄的寻人启事,照片上的男孩咧嘴笑着,缺了一颗门牙。她看见她在每个清明烧纸时念叨:“小舟最爱吃糖醋排骨,妈给你多烧点。”她看见她在梦里惊醒,喊着“我听见他在敲窗”。
可没人告诉她??她的儿子,从未离开过那条河。
“你想让她知道吗?”小满睁开眼。
孩子点点头,眼里终于有了泪意:“我想回家。哪怕只是一句话,让她别找了……让她好好活着。”
小满伸手,轻轻握住他的手。那一瞬,记忆涌入脑海:冰冷的河水灌入口鼻,挣扎中抓住一根腐烂的树根,呼救声被浪吞没;醒来时已是在水底,四周漆黑,只有月光透过水面洒下斑驳光影。他游回岸边,却发现没人看得见他。他爬上自家阳台,贴着玻璃看母亲哭泣,想敲窗,手却穿过了玻璃。
三年。
他一直在喊,可没人听见。
“我帮你。”小满说,“但你要答应我一件事。”
“什么?”
“放下恨。”她说,“你不是怨她没来找你,而是怕她一直痛苦。对吗?”
孩子怔住,眼泪终于滚落。“嗯。”他哽咽,“我不想她再哭了。”
小满将他拥入怀中,低声吟诵《渡心咒》。这不是驱邪,也不是封印,而是一种古老的共鸣术??以摆渡人为媒介,让亡魂的记忆逆流而上,进入至亲者的梦境。
她知道这意味着什么。
每一次施术,都会损耗她的阳寿。同生契之下,生死相连,她替人开口,便要承担那份未尽之情的重量。可她没有犹豫。
咒文出口,空中浮现无数细小光点,如萤火汇聚成线,顺着雨水渗入地下,沿着地下水脉奔涌向城市东南角的一栋老居民楼。
与此同时,千里之外的梦境中,那位母亲正站在一片白茫茫的雾里。
忽然,她听见了声音。
稚嫩、熟悉、带着哭腔:“妈,是我,小舟。”
她浑身剧震,跌坐在地。
“我不是被人拐走的……我不小心掉河里了。他们没找到我,可我一直在这儿看着你。每年你生日我都去坟前放花,虽然我没死,但我……我也想你。”
女人嚎啕大哭,扑向声音来源:“对不起!妈妈对不起你!妈妈该去河岸找你的!妈妈不该信警察说的!”
“不怪你。”孩子的声音渐渐变轻,“我只是想告诉你??我吃得饱,穿得暖,现在有人带我回家了。你也要好好的,多吃点饭,别总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