棱堡在望。
那座他曾亲手督建、守卫大明东南的雄关,如今静卧于群山之间,宛如沉睡的巨兽。城墙依旧巍峨,箭楼之上飘着一面褪色的蓝字旗,随风轻摆,似在迎接主人归来。守城士卒远远望见身影,起初不敢相认,待看清面容,顿时齐刷刷跪倒一片,哽咽呼喊:“英国公回府!”
蓝玉勒马停步,抬手示意免礼。他仰头望着那熟悉的城门,心中百味杂陈。这里曾是他抵御倭寇、训练精兵之地,也曾是他闭门谢客、焚书自省之所。十年退隐,半生杀伐,如今终于回到起点。
他缓缓步入内城,家中仆从早已闻讯迎出。老管家颤巍巍跪地叩首,泣不成声:“老爷……您总算回来了。”蓝玉扶起他,轻声道:“我本就不该走远。”
次日清晨,天光微亮,蓝玉便起身巡视棱堡。他走过校场,见昔日操练兵马的空地已长出荒草;走过火器坊,发现铸炮炉膛冰冷,图纸散落尘埃;再至军械库,铁甲蒙尘,弓弩断弦。他驻足良久,终是叹息一声:“兵可百年不用,不可一日无备。传令下去,即日起恢复操演,每日晨起点卯,三日一小校,十日一大比。”
众人皆惊。蓝婉儿闻讯赶来,不解问道:“叔父,天下已定,陛下亲政,您为何还要重兴武备?”
蓝玉立于城楼,遥望东海方向,目光深邃:“你以为侯嘉航死了,乱世就结束了吗?不,人心未稳,海患未除,北虏窥边,安南虽盟,终究外族。今日之太平,是拿刀枪拼出来的,若我们自己先放下了刀,明日别人就会拿着刀来取我们的头。”
蓝婉儿默然。
数日后,朱志烈登门拜谒。他已被任命为浙江都指挥使,掌管沿海防务,却仍穿粗布军服,靴子沾泥,满脸风霜。“殿下何必如此?”蓝玉笑问。
“我不是殿下。”朱志烈正色道,“从今往后,我是大明的一名边将。秦王一脉已蒙陛下赦免,但我不求封爵,只愿镇守海疆,替百姓挡住那些想抢粮夺船的贼寇。”
蓝玉点头:“好。那你可知眼下最危险的是什么?”
“倭寇?海盗?还是安南反悔?”
“都不是。”蓝玉摇头,“是懒政。是朝廷以为天下太平,便可以减军费、裁水师、废工坊。一旦如此,不出十年,海防必崩。”
正说话间,黄?亦自杭州赶来,手中捧着一卷奏报:“大事不好!户部已下令削减江南匠户俸银一成,理由是‘财政吃紧’;工部更拟废除‘技院’,称‘士农工商,岂能让匠人参政’!”
蓝玉听罢,怒极反笑:“这才几天?这才几天啊!前脚刚把侯嘉航埋进土里,后脚就有人要学他走路!”
他当即提笔,写就一封密信,命快马送往应天,直呈皇帝朱允?:
> “臣蓝玉顿首谨言:陛下复位未及三月,而苛政萌芽已现。减匠俸、废技院,此乃削根本而求枝叶繁茂,断血脉而望躯体康健。昔太祖设匠籍,非贱其人,实重其能。今若弃之,何异于自毁长城?且船帮助战有功,海贸初复,正当厚待,岂可转眼背信?望陛下三思,勿使忠良寒心,奸佞窃喜。若朝中有人阻谏,请召臣入京面陈。纵万死,不敢辞。”
信发之后,蓝玉并未等待回音,而是立即召集浙东匠户首领、船帮舵主、技院学子于棱堡议事。会上,他宣布成立“东南工匠联合会”,由各地推举代表,三年一会,共议海防、工造、贸易诸事,并设立“义工营”??凡有志青年工匠,可自愿报名,随军修船造炮、架桥铺路,服役三年,授以工籍正录,子孙可入技院读书。
此举震动江南。
短短半月,报名者逾万人。福州、泉州、广州等地纷纷仿效,自发组建地方工团,修缮码头,翻新战舰,甚至设计出新型风帆快艇,航速较旧船提升三成。更有巧匠献上“连珠火铳图样”,虽未能量产,却已显革新之兆。
然而,朝中反应却令人失望。
十日后,圣旨抵达棱堡,语气温和却不容置疑:“所奏之事,朕已知悉。然国库空虚,不得不暂行节流之策。技院可保留,然规模缩减;匠俸暂缓下调,然今后不得再提加薪。至于召见一事,朕体念卿年迈,恐劳顿伤身,特准卿安心休养,军国大事自有内阁决断。”
蓝玉读毕,将圣旨轻轻放下,对左右叹道:“他怕了。他不是不懂,他是怕动了既得利益之人,又生风波。可他不明白,真正的风波,从来不是来自直言敢谏者,而是来自沉默的腐烂。”
朱志烈愤然起身:“难道我们就看着一切重回老路?”
“不。”蓝玉目光如炬,“既然朝廷不愿听,那就让百姓来说话。”
一场前所未有的行动悄然展开。
蓝玉命人将近年来朝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