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吏连忙点头,脑袋点得像拨浪鼓,声音压得极低:
“禀好汉爷爷,但凡到了咱们沙门岛的犯人,哪怕是半路病毙的,小吏也得记上‘某年某月某日亡于途中’,更别说活生生到了岛上的——这册子上记的,便是青州来的所有犯人,半点儿不敢隐瞒。”
花荣指尖在桌沿敲了敲,目光在文吏脸上停了停:“那你们有没有可能记错了?或是漏记了?”
文吏一听,突然直起些腰杆,竟拍着胸脯道:
“好汉爷爷放心!小吏虽不敢说是什么好人,可这登记犯人的差事,绝不敢出半分错!
咱们沙门岛是流放地,上头每月都要查册子对人数,漏记一个,小吏这条小命都得没——便是去年有个犯人刚上岛就晕死过去,我都先记了‘暂押病牢’,绝没漏过一个!”
“那会不会记在别的册子上?比如混在济州、登州的账册里?”花荣又问。
“不可能,绝对不可能!”
文吏连连摆手,声音都变尖了,“每个州来的犯人,都按柜子标签分好,青州的绝不敢塞到济州册子里去。
再说,好汉爷爷要找的人应该是有官身的吧,若他真到了岛上定要单独标‘原官阶’,便是想混都混不了——除非他压根没到过沙门岛。”
“没到过?”糜貹眼睛一瞪,伸手就揪住文吏的衣领,“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文吏被勒得直翻白眼,好不容易从喉咙里挤出话:
“好汉爷爷……小吏只敢说岛上的事……他若没到过,要么是半路上遭了不测,要么是……被人私下转去了别处……”
花荣抬手止住糜貹:“松手。他说得有理。”
窗外的海风带着咸腥味灌进来,吹得花荣鬓角的发丝动了动,可他眼神里的沉郁半点没散——吴亮究竟在哪?
青州府前阵子贴的文榜,白纸黑字写着“青州通判吴亮贪墨帑银、私通贼寇,判流放沙门岛”。
自己带着弟兄们星夜兼程赶过来,原以为到了岛上总能见着人,怎会连个影子都没留下?
他望着公房角落里堆着的木柜,心里翻来覆去地盘算:是还没到?
可文榜都贴了一个多月了,按脚程早该到了;还是半路上出了岔子?
青州到沙门岛这一路尽是崇山峻岭,人犯在半路上出现意外也是常有之事。
若出现意外,官府也会另有来文。
莫不是……他猛地想起文吏刚说的“私下转去别处”,眉头又拧了几分。
花荣松开按着桌沿的手,目光扫过靠墙的一排木柜,沉声道:
“把所有柜子都打开,其他各州府的册子,我都要瞧瞧。”
文吏哪敢迟疑,抖着双手摸出一大串钥匙,挨个去开锁。
木柜“咔哒”作响,一摞摞簿册露出来,油墨味混着霉味更重了。
花荣从孙立手里接过开封府的簿册,一页页翻看。
这册子比青州的更厚,记着近年从东京流配来的犯人,大多是得罪了权贵的官吏、匠人,甚至还有几个禁军里的士兵。
他指尖划过“偷盗内府财物”“刺探军情”等罪名,眉头越皱越紧——这些罪名看着冠冕堂皇,多半是奸贼罗织的冤屈。
突然,“王进”两个字撞入眼帘,旁边还标着“原东京八十万禁军教头”。
花荣手指猛地一顿,差点把簿册捏皱,抬头时声音都带了些颤:“王进?竟是王教头!”
孙立凑过来一看,也惊得后退半步:“怎会是他?
当年他从东京脱身,江湖上都说他带着老母亲远走他乡,怎么会被流放到沙门岛来?”
花荣盯着那行字细看——“王进,因‘违抗上官,私离禁军’罪名,由开封府押送,于去年冬月到岛,现于南坡采石场劳作”。
他指尖在“违抗上官”四个字上按了按,心里明镜似的:这定是高俅那厮的报复。
当年王进之父王升曾打伤高俅,高俅发迹做了殿帅府太尉,早恨王家入骨,多半是暗中寻了由头,悄默默的把王进从外面抓了回来。
“你过来!”
花荣朝文吏扬了扬下巴,声音里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这王进现在何处?南坡采石场?他在岛上过得如何?”
文吏被这声喝问吓得一哆嗦,连忙回话:“回好汉爷爷,这王教头……是个硬骨头。
刚到岛时,赵监押见他曾是禁军教头,想让他做个‘小管营’,替着看管犯人,只要他点头,便能少受些苦。
可他只说‘我王进虽是戴罪之身,也不屑做这助纣为虐的事’,把赵监押怼得脸上青一阵白一阵。”
“后来呢?”糜貹急道,拳头捏得咯咯响。
“后来小的曾听赵监押酒后说过,东京曾差人来,要咱们好好‘照顾’他。赵监押就把他派去南坡采石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