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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者目光扫过张良苍白如纸、汗迹未干的脸,以及那下意识捂在肋下伤口位置的手,眼神中并无惊讶,只有一丝了然和不易察觉的悲悯。他的视线最后落在张良另一只紧握在门后、指节发白的手上——虽然匕首藏在门后阴影里,但那紧绷的姿态无法掩饰。
“不必紧张,老朽非是秦吏,亦非觊觎财物之人。” 老者微微一笑,脸上的皱纹舒展开来,声音依旧平和,“只是路过此巷,见屋中隐有金铁肃杀之气与郁结悲愤之意纠缠,又闻血气,知有伤者。特来叨扰,或可稍解困厄。”
他说话间,目光似乎不经意地越过张良的肩膀,落在了屋内草席旁矮几上那几卷染血的简牍上。当看到那古朴的蝌蚪文和上面暗红的血迹时,老者清亮的眼眸中,一丝极淡的了然和某种难以言喻的深意一闪而过,快得让人无法捕捉。
张良的心跳得如同擂鼓。这老者太过神秘!一眼看穿他的伤势和心境,甚至似乎对那卷《太公兵法》也有所察觉!他心中的警惕不减反增,但对方身上那股奇特的沉静气息,以及话语中隐含的深意,又让他无法立刻拒绝或驱赶。
“老丈…有何见教?” 张良的声音依旧干涩沙哑,带着浓浓的戒备,身体依旧紧绷,保持着随时可以暴起或后退的姿势。握着匕首的手心,已渗出冰冷的汗水。
老者并不在意他的戒备,只是抬手指了指巷子外隐约可见的、横跨在一条浑浊小河(那是淮水的一条小支流)之上的那座简陋石桥——圯桥。桥身由粗糙的石块垒砌,布满青苔,桥面狭窄,仅容两人并行,桥下的水流缓慢,漂浮着一些枯枝败叶。
“日暮时分,老朽当于圯桥之上,候君一叙。” 老者的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意味,“君若有疑,不来便是。然机缘稍纵即逝,望君慎思。” 说完,竟不再看张良的反应,转身便走。他的步态看似缓慢蹒跚,如同寻常老叟,然而几个呼吸间,那麻布深衣的背影便已消失在陋巷的拐角处,仿佛从未出现过。
张良僵立在门口,手依旧紧紧握着门后的匕首,冰冷的触感提醒着他刚才发生的一切并非幻觉。肋下的伤口因方才的紧张而阵阵抽痛,提醒着他的虚弱。他看着老者消失的方向,又望了望那座在阳光下显得格外古老的圯桥,心中惊疑如同沸水般翻腾。
这神秘老者究竟是谁?是敌是友?他口中的“机缘”又是什么?为何偏偏是那座不起眼的圯桥?一个又一个疑问,如同乱麻般缠绕着他。博浪沙失败的阴影尚未散去,这突如其来的神秘邀约,又将他拖入了一个更加诡谲莫测的漩涡。他低头看了看自己染血的双手和破旧的衣衫,一种强烈的荒谬感和无力感再次袭来。然而,老者那双深邃清亮的眼眸,以及话语中那丝若有若无的、指向“暴秦终有尽时”的深意,又像黑暗中的一点微光,让他无法彻底熄灭心中那簇复仇的火苗。
他缓缓关上门,背靠着冰冷的门板滑坐在地。简陋的小屋重归寂静,只有他粗重的喘息声在回荡。目光再次投向那几卷染血的《太公兵法》,仓海君那句“得其形易,悟其神难”的告诫,与方才神秘老者那超然的身影和话语,在他脑海中激烈地碰撞着。日暮的圯桥,像一个巨大的谜题,沉沉地压在他的心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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夕阳如同一枚巨大的、熔化的赤金丹丸,缓缓沉入淮水西岸莽苍的芦苇荡中,将漫天云霞染成一片壮丽而悲怆的血红。晚风带着水汽的凉意,吹拂过下邳城低矮的屋舍和蜿蜒的街巷,也吹拂着圯桥上那个孤独的身影。
张良依约而来。
他换上了一件相对干净的深灰色麻布直裾,这是他能找到的最体面的衣服了,但依旧难掩落魄。肋下的伤口经过重新包扎,但每一次迈步仍带来阵阵钝痛,让他的步伐显得有些滞涩。他刻意提前了小半个时辰抵达,立于圯桥西端,背对着落日熔金般的霞光,面朝着老者可能出现的方向。晚风吹拂着他额前散落的几缕黑发,露出苍白而紧绷的面容。他的眼神锐利如鹰隼,带着复仇者特有的警惕,仔细扫视着桥的两端和下方浑浊缓慢的河水,以及河岸两侧丛生的芦苇。任何一丝风吹草动,都可能牵动他紧绷的神经。他的一只手看似随意地拢在袖中,实则紧紧握着那柄冰冷的“鱼藏”短匕。博浪沙的教训太过惨痛,他不敢再有任何疏忽。
时间在等待中缓慢流逝。夕阳又下沉了几分,霞光由赤金转为深红,继而染上紫黛之色。桥下的水流声似乎也变得清晰起来。就在张良心中疑窦渐生,以为那老者不过是故弄玄虚或已然爽约之时,一阵轻微的、带着奇特韵律的脚步声,终于从桥东头的石阶下传来。
正是那位麻衣老者。他依旧穿着那件洗得发白的旧深衣,身影在暮色中显得有些模糊。他步履从容,缓缓踏上圯桥,仿佛只是在黄昏散步。当他行至桥中央,距离张良尚有数步之遥时,意外发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