指尖移动,落向另一处更为流畅、带着微妙螺旋感的线条:“再看此处,轻盈流畅,如春蚕吐丝,生生不息……这记录的,是‘天孙织锦’的缫丝秘技!是水温、丝绪、手指捻动的频率与力道之间,那妙到毫巅的和谐统一!” 他的声音里注入了一种难以言喻的深情,仿佛眼前浮现的是柔韧光洁的丝线在清水中被缓缓抽引,缠绕成束的景象。
每一道被他点出的纹路,都被赋予了鲜活的生命和沉重的历史。他不再是冷静的考古学者,更像一个在时间长河中打捞珍宝的引路人。台下鸦雀无声,只有他清朗的声音在回荡。那位老匠人抬起粗糙的手背,用力抹去脸上的泪水,嘴唇哆嗦着,无声地跟着苏明远的解说重复着那些古老技艺的名字。后排的年轻人忘记了滑动手机屏幕,屏息凝神,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大屏幕,眼神里充满了震撼和一种新生的渴望。弹幕的洪流短暂地停滞了一瞬,随即被“头皮发麻”、“泪目”、“这才是真正的国宝”、“想学!”等词句彻底刷爆。
“而这星图中央的空白……” 苏明远的声音陡然低沉下来,带着一种沉重的、近乎悲悯的余韵,将所有人的目光和心绪都引向了那片深邃的虚无。他缓缓抬起手,指尖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郑重,轻轻触碰着投影上那片空白的中心区域。冰冷的冰幕触感透过指尖传来,却奇异地在他血脉深处激起一阵细微的、仿佛来自遥远时空的战栗回响。
“……并非遗漏,更非损毁。” 他每一个字都说得极慢,极清晰,如同重锤敲击在每个人的心上,“它是先贤,为我们留下的——传承之位!”
“传承之位”四字落下,如同暮鼓晨钟,在偌大的报告厅里久久回荡。那位一直紧握蓝布包裹的老匠人再也抑制不住,发出一声压抑的呜咽,布满青筋和老茧的手颤抖着,几乎要拿不住怀里的东西。后排一个穿着印有二次元图案t恤的年轻女孩,眼圈已经泛红,下意识地紧紧抓住了身边同伴的手臂。
就在这极致的静默与情感汹涌的顶点,一个清亮、带着明显学生气的男声从后排角落响起,带着年轻人特有的锐气和急迫,清晰地穿透了这片沉凝的空气:
“苏老师!” 声音的主人在人群中努力踮着脚尖,是个戴着黑框眼镜的年轻面孔,眼神灼灼,“如果……如果这些技艺真的失传了,我们后人……我们还能把它们找回来吗?靠这个图?靠这个……传承之位?”
这个问题像一根针,瞬间刺破了报告厅内弥漫的震撼与感动,将最核心、最尖锐、也最令人惶恐的现实赤裸裸地抛了出来。所有的目光,带着同样的疑问和期盼,如同聚光灯般“唰”地一下,再次聚焦到苏明远身上。
强光之下,苏明远的身影仿佛被钉在了原地。他按在投影空白处的手指,几不可察地蜷缩了一下。台下老匠人那双饱含泪水、近乎绝望地祈求着的眼睛,年轻学子们脸上混合着迷茫与渴望的神情,无数直播镜头冰冷闪烁的红点……千钧重担,压在了那冰冷的“传承之位”上。
时间仿佛被拉长了无数倍。报告厅里落针可闻,只有空调出风口单调的嘶嘶声在回响。就在这令人窒息的沉默几乎要凝固成实质时,苏明远缓缓抬起了头。他没有直接回答那个问题,目光却异常沉静地迎向台下无数双等待的眼睛。
“找回来?”他重复了一遍,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奇异的穿透力,像是在问别人,更像是在叩问自己的心,“靠图纸?靠一个位置?”
他微微摇头,嘴角似乎牵起一丝极其苦涩又无比坚定的弧度。那只按在投影空白处的手,慢慢地、无比郑重地移开,转而贴上了自己心脏的位置。
“图是死的,位置是空的。”他的声音低沉下去,却蕴含着一种山岳般的力量,“它们只是路标,指向一个方向。找回它们……”他顿了顿,目光如同实质般扫过全场,在那位落泪的老匠人身上停留了一瞬,又掠过那些年轻的面孔,“靠的是这里。”
他按在胸口的手,微微用力。
“靠的是我们血脉里,还未曾彻底冷却的那点热乎气儿。靠的是我们敢不敢、能不能,把自己当成那根接续上去的‘线’!”
话音落下,不再是惊雷,而像是一块沉甸甸的石头投入了每个人的心湖,激起的涟漪无声却汹涌。老匠人布满泪痕的脸上,绝望的灰败中透出了一丝微弱却执拗的光。年轻学生们眼中的迷茫被一种滚烫的亮色所取代。报告厅里死寂的沉默被打破,先是零星的、压抑的抽泣,随即是潮水般席卷而来的掌声,越来越响,如同闷雷滚过天际,带着一种近乎悲壮的认同感。
发布会结束了。人潮带着未散的激动和无数亟待消化的信息,如同退潮般涌出灯火通明的报告厅,汇入故宫沉沉的夜色里。喧嚣声、议论声渐渐远去,最终消失在古老的宫墙之间。
苏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