远谢绝了所有的后续采访和围堵,独自一人,再次回到了寂静的祭天台遗址。巨大的探照灯已经熄灭,只有几盏低矮的地灯散发着昏黄朦胧的光晕,勉强勾勒出庞大石台冷硬而神秘的轮廓。白天的喧嚣和发布会上的灼热灯光仿佛一场幻梦,此刻只剩下无边无际的寂静和夜风穿过石缝的呜咽。空气中弥漫着露水和泥土的凉意,还有白日阳光残留在石头上的微弱余温。
他一步步走上台基,鞋底摩擦着粗糙的石面,发出沙沙的轻响。月光清冷如水,无声地流淌下来,为他素色的衣衫镀上一层幽蓝的银辉。他径直走向台基中央那片区域,走向那幅深深刻入石中的星图浮雕。
白日里被无数目光聚焦、被强光照射的星图,此刻在月光下显露出另一番景象。光线微弱,反而让那些深刻的线条显得更加清晰、更加幽深,如同大地自身脉络的延伸。他最终在那片星图中心的空白处停下脚步。这里,是投影上那片象征“传承之位”的虚无,此刻在冰冷的石面上,只是一个光滑的、向下微微凹陷的圆形区域,比周围的浮雕略低一些。
他缓缓地蹲下身。夜风吹拂着他额前的碎发,带来刺骨的凉意。指尖传来石面粗糙而冰冷的触感,如同触碰一块千年寒冰。他凝视着那片空白,脑海中翻腾着发布会上的景象:老匠人浑浊的泪眼,年轻人灼灼的追问,自己按在胸口那沉重的一刻……还有此刻,这片空无一物的石头。
一股难以言喻的冲动攫住了他。仿佛有某种来自血脉深处的低语在催促。他深深吸了一口冰冷的夜气,然后,带着一种近乎朝圣般的决绝,将右手手掌,慢慢地、稳稳地,覆盖在了那片凹陷的空白之上。
掌心与冰凉石面接触的刹那——
嗡!
一声低沉到几乎无法用耳朵捕捉,却如同实质般在他颅骨深处、在四肢百骸的骨髓里轰然炸开的嗡鸣!那不是声音,更像是一种源自生命本源的、跨越了时间维度的剧烈震荡!
紧接着,一股难以形容的灼热感,如同地下沉睡千年的岩浆骤然找到了喷涌的出口,猛地从掌心接触点爆发!这热流狂暴地逆冲而上,瞬间贯穿了他的手臂、肩膀,狠狠撞入心脏!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巨手攥紧、提起,在胸腔里疯狂擂动,几乎要破膛而出!血液在血管里奔涌咆哮,耳中充斥着血液冲刷的轰鸣。眼前骤然发黑,无数细碎的金星在视野边缘疯狂迸溅、飞舞,交织成一幅幅模糊而飞速闪动的图景:炽烈的炉火中锻打的通红铁胚,清亮水盆里被灵巧手指捻起的柔韧蚕丝,夜观天象的术士在浑天仪前凝神掐算……无数古老技艺的片段如同破碎的流光,在意识的黑暗边缘疯狂闪烁、湮灭。
“呃啊……”一声压抑不住的、痛苦与惊骇交织的闷哼从他紧咬的齿缝间挤出。他身体剧烈地一晃,几乎要栽倒在冰冷的石台上。覆盖着空白石面的手掌,如同被无形的烙铁焊住,根本无法抽离!那来自地脉深处的灼热力量与血脉深处的冰冷回响在疯狂地撕扯、交融!
月光冷冷地照耀着这片沉寂千年的祭天台。巨大的石台在幽蓝的光线下沉默着,那些盘绕的“融”字纹路,那些古老的星宿刻痕,仿佛在清冷的月华中缓缓地流动、呼吸。石台中心,那个穿着现代衣衫的身影剧烈地颤抖着,一只手死死按在象征着传承的空洞之上,如同一个正在承受古老血脉觉醒仪式的祭品,又像一个即将点燃薪火的引信。
冰冷的石面下,那股沛然莫御的灼热洪流仍在奔涌。而苏明远紧按着石台的手掌下,那片空无一物的光滑凹陷处,在无人可见的幽暗里,一丝微弱到极致、几乎无法察觉的暗金色微光,如同沉睡千年的星火,极其艰难地、极其缓慢地,挣扎着,试图从石头的肌理深处,透出一线生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