另一个叫阴麒,比同龄孩子壮实些,脸上总是冷冰冰的,看着凶巴巴的,却会在抢完黑饼后,背过身往我手里塞半块碎的。他抢饼的时候最凶,可每次都会留一点给我和阴墨瑶。我们三个从不多言,却会在对方被欺负时,悄悄挡在后面;会在寒夜里,挨在一起取暖,用彼此的体温抵御寒冷,这点无声的支撑,是这地狱里唯一能让人喘口气的光,像黑夜里的一点星火,虽微弱,却能让人有勇气继续活下去。
岁月像把钝刀,慢慢削去了我的稚嫩与怯懦。如今我的手臂上结着层层旧疤,那些疤痕纵横交错,像一张网;眼神里再没了当初的恐惧,只剩一片冷得像冰的死寂,看人时像在看一块石头,没有半分情绪。
我能在对练时最快找到对手的破绽,用最省力的方式打倒对方;能在深夜里听着脚步声就辨出是暗卫还是其他孩子,甚至能听出对方手里有没有带武器;能面不改色地看着身边人倒下,看着狱卒把尸体拖走,心里没有半分波澜,我学会了在血腥里活下来的所有法子,也活成了自己曾经最害怕的模样,活成了一个没有感情的杀人工具。
有一次,义父来看我,那时我刚在一场“比试”中赢了对手,那场比试是生死局,输的人要么死,要么被打断双腿扔进后山。我手里还攥着沾着血迹的木剑,指节因为用力而泛白,剑身上的血滴落在地上,溅起细小的血花。
义父和师傅站在不远处看着我,眼神里翻涌着复杂的情绪,一闪而过的欣慰很快被更深的冷意压下,倒像是在惋惜什么,又像在确认什么,仿佛我不是他的义子,也不是他的徒弟,而是一件正在被打磨的兵器,他们在检查这件兵器是否够锋利。
他的声音比地牢的石壁还冷硬:“荼泯,从今日起,你就叫墨泯。”他顿了顿,目光扫过我身上的伤,语气没半分温度,“代替墨家长房庶子,住进墨家。”
我握着木剑的手紧了紧,指尖的血迹蹭在粗糙的木柄上,晕开一小片暗沉的红。我没说话,只是垂着眼,长长的睫毛遮住眼底的情绪,默认了这个带着伪装意味的新身份。
义父见我顺从,又道:“明日起,你不用待在这里了,随我出谷。去了墨家,只做一件事,把墨家做大。”
离开的那天,天难得放了晴,阳光刺眼得让我睁不开眼,地牢里三年不见天日,我的眼睛早习惯了黑暗,此刻被阳光一照,眼泪不受控地涌了出来。我回头望了一眼那座地牢,只见阴墨瑶站在铁栅栏后,朝我用力挥手,眼里满是羡慕与不舍;阴麒靠在石壁上,没看我,只是手里把玩着一块磨得光滑的石子,可我分明看见,他的指尖在微微发抖。
我想开口说些什么,可义父已经催了我一声“走了”,语气里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马车驶动的瞬间,我最后一眼瞥见阴墨瑶被暗卫拉走,阴麒的身影渐渐消失在视线里,那座地牢像一头蛰伏的巨兽,慢慢被山林吞没。
后来我才知道,那天我离开后,阴墨瑶和阴麒被义父带去了墨凌阁。可另一个叫阿辰的男孩,却没那么幸运。他后来也跟着义父做事,在一次刺杀任务里,为了掩护同伴撤退,被乱箭射穿了胸膛,连句完整的遗言都没留下。
这几年,我似乎很享受这样的日子,甚至隐隐喜欢上了这种游走在刀尖的感觉。随着义父四处奔走,执行各种见不得光的任务,刺杀朝廷命官、抢夺密函、清除异己……每次任务派发下来,我永远是第一个领命,也永远是第一个提着目标信物回来复命的人,从没有失手过。
旁人要耗三五日的刺杀,我一夜就能了结,趁夜色掠进府邸,避过侍卫,不等目标睁眼,短剑已刺穿心脏,半分声响都不留。别人觉得棘手的密函抢夺,对我更像场较量:算准守卫换班的间隙,摸透机关,攥到密函就烧了痕迹,让他们连是谁下的手都猜不出。
任务里的血与死,早从当初的辗转难眠,变成了让我心痒的盼头。不再想山谷地牢的冷,只念着剑尖破风的利落,杀人后擦剑时,指尖碰着冰凉剑刃,倒像在打理心爱之物,满是满足。
我从不用义父多费口舌,他没说的心思我都能猜透办妥,慢慢成了他最离不开的人。他对我多了几分“信任”,把接触官员、探查势力这些要紧事交我做,可我清楚,这“信任”裹着多少算计,像薄冰下的暗流。但我不在乎,只要有任务能让我握紧剑,这点算计算什么?
我曾以为,自己会一辈子活在黑暗里,像一把没有感情的剑,被义父握在手里,指哪打哪,直到遇见了白诗言。
从那以后,我心里像被什么东西填得满满当当,睁眼闭眼全是她的影子。白天处理事务时,手腕稍顿的瞬间,会想起她说话时温和的语调,连手臂的酸痛都减轻了几分;夜里躺在冰冷的榻上,翻来覆去都是初见时的场景,梦见桂花落在她发间,梦见她递来桂花糕时的笑容,连梦都是暖的。
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