义父早就下了死令,让我不能有软肋,不能对任何人动心,说感情会成为致命的弱点,会让我死无葬身之地。可白诗言就像束不小心漏进暗室的光,让我忍不住想多望一眼,想再靠近一点,哪怕只是远远看着,也觉得心里踏实。
我开始悄悄溜进相国府,躲在回廊的阴影里,看她在庭院里看书:阳光落在她的书页上,她垂着眼,睫毛长长的,偶尔抬手翻页,动作轻得像羽毛。看她插花:她会对着一枝月季琢磨半天,嘴角带着浅浅的笑,仿佛那不是花,而是件稀世珍宝。
有时我会故意算着她出门的时辰,提前候在街角的茶摊旁,装作恰巧路过的模样。她坐着马车经过时,我会偷偷抬眼,看一眼车帘缝隙里她的衣角,或是听一句她和侍女的谈笑,就够我开心好几天。我连上前搭话的勇气都没有,怕自己一身的血腥气惊扰了她,怕她知道我的身份后,会露出厌恶的眼神。
这份天天冒出来的念想,成了我暗无天日的生活里,唯一不敢说出口的甜,像藏在怀里的糖,只能自己偷偷舔一舔,生怕被别人发现,连这点甜都要被夺走。
如今再坐在这地牢里,往昔的记忆像潮水般涌来,那些痛苦的、温暖的、绝望的片段在脑子里打转。可我早已不是当年那个会抱着义父衣角哭的小孩了,不会再因为被抛弃而绝望,不会再因为见了血而颤抖,更不会再因为一点温暖就乱了心神。
我睁开眼,指尖先触到腕间那道疤,旧痕在微凉的空气里,竟还带着几分钝意。石壁上的水珠“嗒、嗒”垂落,敲在地面碎成细响,烛火被风晃了晃,将我指尖的影子拉得忽长忽短,又骤然缩成一点。
“少阁主,有消息了。”牢门外传来影一的声音,低沉里裹着急意,像颗石子猛地砸进静水里,瞬间搅散了墨泯沉在回忆里的思绪。
墨泯眸光微敛,眼中的淡然瞬间褪去,取而代之的是惯有的冷静与锐利。
影一身形如鬼魅般出现在牢门外,单膝跪地,双手抱拳:“周掌柜的妻儿已被救出,安置在城外的破庙里,有暗卫看守,安全无虞。南巷粮铺后院的车轮印确系伪造,是用特制的模具压出的,模具我们已经找到,上面刻着北记的印记。”
他顿了顿,又接着说:“影三那边传来消息,北记企图在今晚子时转移粮仓的粮食,他们提前在必经之路设伏拦截,目前已控制住局面,抓获了三十多名北记贼人,萧景也已将为首的头目生擒,正在审讯,很快就能问出来。”
“知道了。”墨泯缓缓点头,眼中冷芒稍纵即逝,像流星划过夜空,快得让人抓不住,“北记沉不住气,抓我来想乱我们的阵脚,倒省了我不少功夫。他们以为把我关起来,墨家就群龙无首,却没想到,这正好给了我们机会,能顺藤摸瓜,把他们的老底都掀出来。”
她靠在冰冷的墙壁上,没起身,脚踝上的铁链垂在地上,随着呼吸轻轻晃了晃,发出细碎的“哗啦”声,那声音在寂静的地牢里,竟透着几分悠闲。
“你先出去,”她抬眼看向影一,声音平淡却带着条理,指尖无意识摩挲着腕间布料,“先前叮嘱的那几件事,按轻重缓急办了,该查的盯紧些,该备的别误了时辰,还有要递的话也别忘了。有进展不必急着回,等凑齐了关键的再来报。”
影一连忙应下,声音里带着几分恭敬:“属下明白,这就去办。”他从怀中摸出一小包用油纸包着的食物,悄悄塞到墨泯手边,里面是两个刚烙好的肉饼,还带着温热的气息,是他特意绕路去街角的铺子买的,知道墨泯在牢里肯定吃不好。
话音刚落,他便压低身子,像一道影子般迅速退了出去,动作轻得像一片落叶,连一点声音都没留下。
牢门重新合上的瞬间,地牢又恢复了死寂,只剩下烛火燃烧的“噼啪”声,和水珠滴落的“嗒嗒”声。墨泯靠回冰冷的墙壁,姿态闲适,仿佛不是身处地牢,而是在自己的书房里,脚踝上的铁链垂在石地上,被她轻轻晃了晃,发出一串清脆的“哗啦”声,在这压抑的空间里竟透着几分漫不经心。
她打开油纸包,拿起一个肉饼,咬了一口,外皮酥脆,里面的肉馅咸香可口,带着葱花的香气,比牢里那些混着泥污的糙米饭好吃太多。她慢慢嚼着,眼神平静地看着眼前的铁栅栏,仿佛能透过这栅栏,看到李默在府里焦躁不安的模样,看到北记的人在粮仓里慌乱逃窜的场景。
她缓缓闭上眼,嘴角却悄悄勾起一点极淡的弧度,那笑容里没有急切,没有焦躁,只有一种尽在掌握的从容,像在等一场早已预料到的好戏开场。
窗外的雨不知何时停了,月光透过地牢的小窗,洒进一缕清冷的光,落在地上的夜明珠上,折射出微弱的光晕。墨泯吃完肉饼,将油纸包收好,重新靠在墙上,闭上眼睛,开始养精蓄锐,明天,还有一场硬仗要打,她得保持最好的状态,才能应对接下来的变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