孙鹤年如遭雷击,猛地看向窗外,盐铁司的人此刻怕是已经到了巷口,而他的好儿子,正对着空气一遍遍喊着杀头的供词。
夜棺姬侧身躲过,烛台砸在地上,火星溅到账册上,烧出个黑洞。她慢条斯理地拂了拂披风上的灰,银面具在烛火下泛着冷光:“算计?孙大人未免太看得起自己。”
指尖把玩着那枚沾了紫粉的银针,她忽然轻笑一声,声音里带着毫不掩饰的轻蔑:“我夜棺姬想治的人,还没有救不回来的,除非是死人。你儿子这点疯癫,在我眼里不过是孩童玩闹,随手就能按住。”
孙鹤年盯着她,眼神像淬了毒的刀子:“你到底想怎样?”
“不想怎样。”她转身从药箱里取出个青瓷瓶,倒出粒莹白的药丸,“吃了它,保你儿子神智清明。”说着便要往孙北辰嘴里送。
孙鹤年急忙拦住:“这是什么药?”“放心,不是毒药。”夜棺姬挑眉,语气带着几分戏谑,“毕竟我还等着看孙大人日后如何风光呢。”她避开他的手,指尖在孙北辰人中上一点,那疯子顿时张嘴,药丸顺势滚了进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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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过片刻,孙北辰脸上的疯癫之色渐渐褪去,眼神虽依旧茫然,却不再嘶吼挣扎,只是浑身脱力般瘫在地上,额头渗着冷汗,脸色苍白得像张纸。
“你看,不难吧?”夜棺姬拍了拍手,语气轻描淡写,仿佛只是掸去了灰尘,“不过亏了些元气,往后得好生将养着,一月内不可动气,不可沾酒肉,否则……”她故意顿了顿,目光扫过墙角的毒罐,“下次再疯,可就不是药丸能救的了。”
孙鹤年看着儿子虚弱地喘息,嘴唇翕动着说不出话,心里又惊又疑,却不敢再发作。眼前这女人的手段深不可测,他如今落在她手里,只能任其摆布。
夜棺姬拿起桌上的账册,指尖在“每月一万两”的字迹上划过,忽然嗤笑一声:“孙大人的胃口,倒是和你儿子的蛮横相得益彰。”她将账册卷成筒,敲了敲掌心,“东西我先收着,三日后来取后续的药。”
说罢转身便走,红裙扫过门槛时带起阵风,掀动了桌角的药渣。刚到门口,却又顿住脚步,没回头,银面具的轮廓在门框投下片阴影:“哦,还有件事。”
孙鹤年心头一紧,就听她慢悠悠道:“往后我若有差遣,还望孙大人利落些。你也瞧见了,令郎这身子骨,经不住反复折腾,他的病根在我手里攥着,是醒是疯,不过在我一念之间。”
这话轻飘飘的,却像块冰砖砸在孙鹤年心口。他刚要开口,就见夜棺姬侧过脸,银面具反射着远处的灯笼光,语气里带着点漫不经心的自大:“对了,劝你别打歪主意。这紫彦城里想请我救命的人能从街头排到巷尾,想动我的人,坟头草早就齐腰深了。”
话音落时,红裙已消失在夜色里,只留下药渣被风卷着打旋。孙鹤年盯着空荡荡的门口,忽然觉得那账册像块烙铁,烫得他手心里全是汗。他低头看向床上的儿子,呼吸虽平稳了些,脸色却白得像宣纸,嘴唇泛着青,分明是被药劲抽干了元气。
这哪是治病,分明是剜了块肉给他看,再笑眯眯地说“下次还能剜得更准些”。孙鹤年攥紧拳头,指节泛白,他这是引狼入室,从今往后,孙家的命脉,怕是要被这戴银面具的女人捏在手里了。
一个时辰后,西厢房的烛火已添了三回。孙北辰被两个家丁小心翼翼地架到床上时,腿软得像没了骨头,膝盖撞在床沿都没哼一声。他仰躺着,双眼直勾勾盯着帐顶绣的缠枝莲,瞳仁里空荡荡的,半点神采也无,只有睫毛时不时剧烈颤抖,像受惊的蝶。
“水……冷……”他喉咙里滚出细碎的气音,气若游丝,每说一个字都要倒抽口凉气。冷汗浸透了里衣,贴在嶙峋的脊背上,勾勒出单薄的轮廓。孙鹤年伸手探他额头,指腹触到一片冰凉的湿,倒不像是发热,更像是从骨子里渗出来的寒。
“公子这是耗损了太多元气。”侍立在旁的管家颤声开口,手里捧着个暖炉,“大夫说要静养,怕是……怕是得躺上十天半月才能下床。”
孙鹤年没应声,只是抬手摩挲着儿子冷汗涔涔的脸颊。指尖触到的皮肤又凉又软,像块浸了水的棉絮。他忽然想起孙北辰幼时,摔断腿也能咬着牙不哭,如今却被一碗药折腾得只剩半条命,那女人说“不难”,说“随手就能按住”,可这“按住”的代价,是把人从疯癫的悬崖拽回来,再扔进另一个不见底的冰窖。
帐外传来打更人敲三更的梆子声,沉闷的“咚”声撞在窗纸上,惊得孙北辰又是一阵瑟缩。孙鹤年缓缓松开攥紧的拳头,掌心已被指甲掐出几道红痕。他看着儿子虚得连眨眼都费力的模样,忽然明白,夜棺姬留下的不是药,是条系在孙北辰脖子上的线,线头攥在她手里,松紧全由她定。
这场较量,哪是什么刚刚开始,分明是他早已被拖进了棋局,连棋子该落在哪一格,都由不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