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群里传来抽鼻子的声音。
演武场的戍卒们挤进来,络腮胡老兵捧着《账政十诫》抄本,冻红的手指点着:"昨日念到'霉变不报者同罪',我夜里翻来覆去想——咱守的不是粮,是百姓的指望。"
周稚的眼睛亮了,她从怀里掏出块油布,展开是半本发黑的农书:"这是火政塾在旧书堆里翻到的,写着'粟晒三法:晨摊薄,午翻匀,暮收半'。"她抓起灰粟撒向雪地,"今日就试!
晒足三日,若能筛出七成好粮,往后每仓都立晒粮场;若晒坏了......"她扯下木簪,发辫垂落肩头,"我就剃了这头发,在仓前跪三日。"
"使不得!"张大娘忙去扶她胳膊,"我家那口破瓦缸,存粮总爱捂出白毛,原是没晒透的缘故。"有个戴斗笠的老农挤上来,从怀里摸出块碎陶片:"我记着二十年前,郡里来个好官,教我们在房檐下搭竹架晒粮......"他的声音突然哽住,"后来那官被污了贪粮,竹架也被拆了。"
郑玿不知何时站到了老槐树下。
他解下羊皮大氅搭在旁边石墩上,露出里面洗得发白的青布短褐——这是前日断角羊镇的妇人连夜赶制的"监守服",领口绣着株小苗,说是"粮苗要晒,官心也要晒"。
"今日起,北岭仓前的空地就是晒粮场。"他弯腰抓起把雪,在掌心团成球,"三百石新粮,就铺在这雪地上。"他望向络腮胡老兵,"你带十个人,每两个时辰翻一次;周娘子带火政塾的,记好温度时辰;张大娘......"他转向老妇人,"您带百姓来监工,觉得晒得不够就喊停。"
人群炸开了。
有汉子跑回镇里扛来竹耙,小娃娃举着树枝当翻粮棍,连巡仓的戍卒都解了甲胄,露出精壮的脊背。
郑玿望着雪地上渐渐铺开的金浪,忽然看见昨日被揉碎的名录残页——不知谁用糨糊粘好了,贴在老槐树干上,"郑玿 试职监守"的字迹在雪光里泛着暖黄。
第三日辰时三刻,晒粮场上起了薄雾。
郑玿蹲在雪堆旁,竹耙挑起的粟米簌簌落下,金亮的占了大半。
张大娘捏着粒粟咬开,白生生的米心渗着甜:"能吃!
能下种!"她突然蹲在雪地里哭起来,肩头抖得像筛糠,"当年断角羊镇闹春旱,我们求着要晒粮,里正说'晒坏了算谁的',把晒场锁得铁紧......"她抬起满是皱纹的脸,"如今他们倒为信晒粮,这世道......"
消息像长了翅膀。
李息的情报鸽扑棱着落在金城案头时,陈子元正对着地图划红圈——西进的路线要过十三道险关,他原计划用三个月铺账政,此刻却盯着鸽腿上的纸条发怔:"民立账石刻二十镇,晒粮场开七处,百姓自推监守十九人。"
"先生。"黄琬捧着茶盏进来,茶烟模糊了他鬓角的白发,"北地来报,崔家前日往河西送了三车金器,都被戍卒当街熔了。"
陈子元放下茶盏,指节叩在"玉门关"三个字上:"信已不在文书。"他抬头时眼里有光,"在百姓手心。"
案头的《西进账政接管预案》被风掀开,露出第一页:"凡设悬账处,必立推选石;凡立推选石,必由百姓选监守。"他提笔在"选监守"旁加了行小字:"监守非官,乃百姓眼。"
"传周稚。"他将预案递给黄琬,"火政塾的学徒分三批西进,每镇留一个,教百姓识账、刻石、晒粮。"又翻到最后一页,"郑玿带旧部跟队,他那些戍卒念过《账政十诫》,知道'守仓先守心'。"
数日后,陈子元的马队踏雪西行。
北岭仓前的老槐树下,郑玿带着二十几个戍卒列队,每人肩头都扛着袋新晒干的粟米——袋角绣着无角羊纹,是断角羊镇的妇人连夜绣的,说"羊没角,心不扎人"。
"末将郑玿,愿为西进扛粮。"他声音不大,却撞得雪粒子簌簌落。
陈子元翻身下马,伸手接过最前面那袋。
粟米的清香混着雪气钻进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