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承砚关掉发电机,蜡筒缓缓停下。
最后一个尾音消散时,他听见自己心跳如擂鼓。
那些童声的位置,分明对应着地图上的六个红点——天津、济南、郑州、合肥、南昌、长沙。
\"还差武汉。\"他喃喃道,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桌角那片焦黑绣片。
窗外起风了,吹得烛火摇晃,把他的影子投在墙上,像张正在展开的网。
顾承砚捏着纸条的手在三轮车铃铛声里微微收紧,纸角的焦痕刺得掌心发疼。
他望着线人消失的弄堂口,直到那串脆响被黄包车的木轮声、茶馆的说书声、隔壁米铺的算盘声淹没,才转身扣上阁楼的雕花窗。
\"若雪。\"他喊了一声,声音比预想中轻。
苏若雪正蹲在樟木匣前,指尖还沾着旧纸页的霉味。
她抬头时,发间那支银簪在烛光里晃了晃,映得眼尾的泪痣像粒被揉碎的星子:\"刚在母亲笔记里翻到,当年实验夜光丝时,她曾试着用蚕茧振动频率记录声音——说织机震颤能传十里地,比电报机还结实。\"
顾承砚的喉结动了动。
他想起三天前青鸟带着铜人针灸盒离开时,自己站在门廊下看对方背影融入晨雾,心里还揣着七分疑虑。
此刻阁楼里飘着苏若雪惯用的茉莉香粉味,混着旧书纸的苦,他突然伸手抓住她的手腕:\"去把地窖那台留声机搬上来。\"
\"现在?\"苏若雪的手腕在他掌心轻轻挣了挣,却没抽走。
\"现在。\"他的拇指摩挲她腕骨上那道淡疤——是去年冬天她为抢回染坊账本,被碎玻璃划的。\"青鸟说地窖里的东西沾着土腥气,我闻得出,那是北平城墙根下的土。\"
留声机搬上来时,青铜外壳还带着地窖的潮气。
顾承砚用软布擦去表面浮尘,齿轮咬合的\"咔嗒\"声在静夜里格外清晰。
苏若雪蹲在他脚边,将蜡筒轻轻按进卡槽,发梢扫过他手背:\"要我转发条吗?\"
\"你转。\"他说。
铜钥匙在发条孔里转了七圈,是苏若雪数的。
第一声电流杂音响起时,顾承砚的后背贴上了身后的檀木书架。
他想起三个月前收到的第一封匿名信,是苏州绣娘用并蒂莲暗纹裹着的,信里只有两个字:\"保厂\";想起上个月在闸北织工宿舍,老周头把被面往他怀里一塞,说\"东家您摸摸这针脚\",结果摸到金线绣的淞沪铁路图;想起昨天清晨,他在绸庄柜台后打盹,有个扎羊角辫的小丫头塞给他半块烤红薯,红薯皮底下压着张纸条,墨迹未干:\"虹口仓库今夜有货\"。
电流杂音突然裂成细碎的蜂鸣,接着是那声苍老的哼唱——《归络调》第四段,\"芒种忙,蚕上蔟\"。
顾承砚的指甲掐进掌心,苏若雪的手突然覆上来,凉得像块玉:\"是陈阿婆的声音,她去年腊月还来绸庄讨过蚕种。\"
但接下来的童声让他呼吸一滞。
先是左边窗沿传来脆生生的\"蚕上蔟\",接着右边墙角响起带着奶音的跟唱,再然后,阁楼梁上、门框后、甚至他身后的书堆里,此起彼伏的童声像被风吹散的蒲公英,这儿一声,那儿一声,明明近在咫尺,却又远得像是从黄浦江对岸飘来的。
苏若雪的指尖在留声机上轻轻颤抖:\"这是......回声织法的扩音版?\"她突然抬头,眼睛亮得惊人,\"承砚,你记不记得上个月去无锡染坊,那些染缸排列的间距?
我当时数过,每口缸相隔九尺三寸——正好是声波在空气中传播半秒的距离!\"
顾承砚的太阳穴突突直跳。
他想起苏若雪半年前在《纺织学报》上发表的论文《触听转化:织机振动与区域共振研究》,里面提到\"当百台织机以相同频率运作,震动会通过地基、河流、甚至地下水位层形成共振网络\"。
他当时还笑她\"把养蚕织绸写成物理报告\",此刻却觉得后颈发凉——那些他以为的\"自发\"培训班、\"偶然\"暗纹、\"巧合\"的工艺复兴,根本不是偶然。
\"济南的土布庄。\"他突然开口,声音发哑,\"上个月我去考察,他们新置的木织机都是老匠人手工打制,每台机轴的榫卯间隙......\"
\"差半分。\"苏若雪接口,\"我量过,正好是声波在夯土地基里的衰减阈值。\"她的手指抚过留声机上跳动的蜡纹,\"所以这些孩子的声音,根本不是录在同一张蜡筒上。
是陈阿婆在北平唱,天津的孩子们听到地基传来的震动跟着唱,震动再传到济南、郑州......每个地方的孩子都在跟着本地的共振波唱,最后这些声音又通过某种方式汇聚到这张蜡筒上。\"
顾承砚突然站起身,阁楼的木楼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