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他踩得\"吱呀\"响。
他走到窗前,推开半扇窗,夜风卷着江腥味灌进来,吹得烛火左右摇晃。
楼下绸庄前的灯笼在风里晃,光晕里飘着细雪——竟是入春后的第一场倒春寒。
\"你一直以为是我们在点火。\"苏若雪的声音从身后传来,轻得像片雪,\"可现在看来,是你娘、我娘,还有那些在灶膛里藏纸条的老织工、在染缸边算间距的染匠、在织机前教孩子唱《归络调》的阿婆,他们早把火种埋进了地里。
我们不过是刚好踩中了那片土。\"
顾承砚转身时,看见她坐在留声机前,银簪上的流苏在风里荡,映得她眼尾的泪痣泛着水光。
他突然想起十七年前苏夫人在火场里跪了三天,捡回半块烧剩的帕子;想起顾老爷临终前攥着他的手说\"绸庄的根不在账房,在织机\";想起第一次见苏若雪,她蹲在染坊里数靛蓝染缸,抬头时眼睛亮得像星子。
\"明日起,顾苏保育社改名叫'织脉观察站'。\"他说,声音比窗外的风还轻,\"停止派往各地的督导员,撤回所有暗中提供的蚕种和染料。
我们只记录,不引导。\"
苏若雪的睫毛颤了颤:\"你是说......\"
\"他们不需要我们当领路人。\"顾承砚走到她身边,弯腰捡起地上半张母亲的笔记,\"你看,这页边角的焦痕——和纸条上的泥渍里的焦黑是同一种。
十七年前的火没烧尽,十七年后的风又把火星吹起来了。\"他把笔记轻轻放进樟木匣,\"我们能做的,是别让这风停了。\"
黄浦江的黄昏来得早。
运煤船\"哐当\"一声撞上岸桩时,船工老陈正蹲在甲板上啃冷馒头。
他抄起竹篙去顶船,脚底下突然\"骨碌\"一声——不知哪个缺德鬼把麻袋口没系紧,几卷粗布骨碌碌滚到了码头上。
\"他娘的!\"老陈骂骂咧咧去捡,最上面那卷粗布被他扯得展开,满布的凸纹硌得掌心发疼。\"这啥玩意儿?\"他嘟囔着,刚要卷回去,脚边突然响起细细的童声:\"东边亮了,梭子该翻身了。\"
老陈抬头,看见个穿补丁棉袄的流浪儿正蹲在粗布前,小脏手摸着凸纹,嘴里念念有词。\"小赤佬!\"他挥了挥竹篙,\"滚远点!\"
流浪儿缩了缩脖子,跑开两步又回头看。
老陈弯腰去捡粗布,指尖刚碰到布角,就听见江风里传来\"簌簌\"的响动,像极了千万根丝线同时绷紧的声音。
他抬头望向江面,夕阳把江水染成金红色,浪头拍在岸石上,溅起的水花里仿佛飘着无数细亮的星子。
等老陈再低头,那卷粗布已经不见了。
他愣了愣,抬头看见两个穿灰布长衫的男人正往码头外走,其中一个怀里抱着卷粗布,边角的凸纹在夕阳下闪了闪,像道没写完的暗号。
苏若雪正对着地图标注新发现的\"织语驿站\"。
她刚在武汉位置点了个红点,就听见楼下传来急促的脚步声——是负责码头巡查的伙计,手里攥着半片从粗布上撕下的凸纹样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