楼下报关行的留声机正放着《何日君再来》,甜腻的调子裹着黄浦江的腥气钻进窗缝,他却觉得后颈发凉——三天前截获的日文电报里,\"华商代销制\"五个字像根细针,正挑开日伪最隐秘的经济绞索。
\"先生。\"老账房颤巍巍捧来新到的《申报》,头版用醒目的黑框圈着\"大东亚共荣圈民生计划启动\",配图里穿西装的日商正和几个油光水滑的买办碰杯。
顾承砚的指节抵在桌沿,能摸到木头上原主当年和狐朋狗友刻的\"醉月楼\"三个字——那是旧时空里他最不屑的纨绔印记,此刻倒成了最好的伪装。
\"去把周会长请来。\"他突然开口,钢笔在\"代销制\"旁画了个箭头,\"就说顾家绸庄想当'东亚民生公司'的头批经销商。\"
老账房的茶盏差点摔在地上:\"少东家,这...这不是帮日本人卖货吗?\"
\"你当那些米行布庄的老板都是傻子?\"顾承砚翻开抽屉,露出底下压着的《日本经济战策略研究》,书脊处还留着他穿越前做的红笔批注,\"日伪要的是用我们的招牌骗百姓,我们要的...是他们的运输许可。\"他指尖划过书页,停在\"以商养战\"四个字上,\"明早让商会联名递申请,要强调'以茶易布'——徽州陈茶换他们积压的棉纱。\"
老账房的眼睛慢慢亮起来:\"茶篓子能装货,能藏信,还能...\"
\"还能当种子。\"顾承砚合上书本,窗外传来人力车铃铛声,他看见苏若雪的月白旗袍角闪过巷口,\"去把少奶奶的包袱取来,她要赶早班船去松江。\"
苏若雪蹲在松江作坊的织机前,指尖抚过新编的茶篓。
竹篾经纬间的绞结比寻常紧了三分,她数到第七根竹丝时,老织工张婶突然放下梭子:\"二奶奶,这篓子织得心慌。\"
\"是么?\"苏若雪把茶篓翻过来,夹层暗格里的微型蜡筒硌着她的掌心,\"三十年前您跟师母学手艺时,接头的篓子是不是也这么紧?\"
张婶的手猛地抖了抖。
她记得师母——苏若雪的母亲苏夫人,抗战前总裹着月白织锦披风,往茶篓里塞的不是茶叶,是学生的传单、伤兵的药单。\"二奶奶...\"她喉头哽着,摸出怀里的银簪子,在竹篾上轻轻一挑,\"当年师母教过,第三根竹丝要绕三绕,您看——\"
苏若雪顺着她的手势望去,竹篾间果然藏着细不可察的三圈暗纹。
她打开随身携带的铜盒,用银勺舀出些淡青色粉末撒进茶篓外层:\"这是桑蚕蜕的皮磨的粉,遇水会有股腥气。\"她想起昨夜顾承砚在密室里说的话:\"要让搬运工闻见这味道,就想起自家蚕房;让织工摸到这绞结,就想起师父的手。\"
\"二奶奶,这茶...\"张婶凑近些嗅了嗅,忽然红了眼眶,\"像极了师母当年煮的桑叶茶,我月子里喝的那碗,也是这股子清苦里带甜的味儿。\"
江风卷着晨雾扑进作坊时,青鸟已经带着十辆板车出了上海北城门。
他裹着旧棉袍坐在头辆车上,装作打瞌睡的模样,眼角余光扫过城门口的太阳旗——两个日本兵正用刺刀挑开第三辆车上的茶篓。
\"八嘎!\"查验员的刺刀尖挑起一撮茶叶,\"这味道不对!\"
青鸟的后槽牙咬得发酸。
他记得顾承砚昨晚拍着他肩膀说的话:\"他们越怀疑,越说明桑粉起作用了。\"他装作惊慌地爬起来,用带苏北口音的官话喊:\"太君,这是徽州陈茶!
我们东家说了,陈茶越陈越香——\"
\"香个屁!\"汉奸翻译踢了他一脚,却凑过去闻了闻,突然堆起笑,\"太君,江南土茶都这味儿,我老家也喝,说是能祛湿。\"他冲青鸟使眼色,\"还不快给太君赔罪?\"
青鸟顺势跪在地上,额头几乎要碰到青石板。
他看见查验员的皮靴在茶篓前转了两圈,最终\"咔\"地收起刺刀:\"下不为例。\"
板车进南京城时已近黄昏。
仓库里堆着半人高的军用帆布,老匠人王阿福蹲在墙角抽烟,听见板车声时手一抖,火星子烧了裤脚——那股若有若无的腥气,怎么像极了六十年前在苏夫人织坊当学徒时,蚕房里桑叶混着蚕蜕的味道?
他迷迷糊糊挨到后半夜,靠在装茶篓的木架上打盹。
梦里又回到了十六岁,苏夫人摸着他的手教提综:\"阿福,丝是活的,顺着血脉走...\"他惊醒时,月光正透过气窗照在茶篓上,竹篾间的三圈暗纹泛着银白。
王阿福摸出裤腰里的火折子。
他想起三个月前被日军抢走的那批医用纱布,想起小孙子发烧时,他翻遍仓库只找到半卷发霉的帆布。
他轻轻拆下一角军用帆布,扔进灶膛。
火星噼啪炸开时,他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