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二,去车上取桐油——要烧得透的!"他抬眼望去,那道窟窿已被青砖和泥土填去大半,青鸟蹲在砖堆旁,正用铁钎敲碎最后一块碎石,发梢沾着土屑,却仍不忘朝窑内望来。
"顾先生,"青鸟抹了把脸,指节叩了叩新砌的砖墙,"外头留了道观察缝,刚瞧见三辆黑轿车停在坡下,车牌是'沪特901'——和上次袭击染坊的车一个号段。"他从怀里摸出个铜哨,"带队的高个子戴白手套,手里端着个黑匣子,我瞅着像...像您说的丝频分析仪。"
顾承砚目光一凝。
白手套技监,终于露面了。
他想起昨夜在染坊暗巷里瞥见的那截手腕,想起被烧了半本的东瀛织研所账簿里,"己卯年断梭会秘窖"旁密密麻麻的批注——三十年,足够让当年的学徒变成掌控一方的技监,足够让探寻变成执念。
"若雪。"他转身时,苏若雪已站在活谱机残骸前,素色衫子沾着窖底的潮气,却将十二根银丝理得整整齐齐,"按之前说的,气沉一线。"
苏若雪点头,指尖抚过最中间那根泛着幽光的银丝。
她垂眸调整呼吸,喉间溢出极轻的哼鸣,像春蚕破茧前的震颤。
银丝应声轻颤,原本散乱的频率忽然聚成细流,在窖顶的窟窿里荡出若有若无的波纹——那是活谱机启动前特有的共振波,却比真的弱了三分,偏又像将熄未熄的烛火,挠得人心尖发痒。
"顾先生,他们动了。"青鸟的声音从观察缝传来,带着压抑的兴奋,"白手套把分析仪往地上一砸,吼着'就在下面',现在有七个人举着洛阳铲往这边挖!"
顾承砚走到苏若雪身侧,看她额头渗出细汗,却仍稳稳捏着银丝。
守脉人们早按他的吩咐静卧在石床上,像十二尊活的碑,连呼吸都放得极轻——这是他设的局:活谱机的真频需十二人同调,假频却只消一人扰动。
白手套要抓共振波,他便给个半真半假的饵。
"该收线了。"他从怀里摸出本泛黄的绢册,封皮上"残音卷"三字已褪成淡墨,"若雪,改《归络调》变调,节拍..."他翻开内页,指尖停在"心魇篇"那页,"调至二十三赫兹。"
苏若雪的手指顿了顿,抬头看他。
二十三赫兹,人类听觉的边缘。
她想起陈阿婆临终前拉着她的手说:"丝鸣过心,能解愁,亦能勾魂。"那时她只当是老匠人说的疯话,此刻却见顾承砚眼里燃着簇火——那是他说"要让全中国的织机跟着转"时才有的光。
她闭了闭眼,银丝在指下划出个转折的弧。
原本清越的震颤陡然沉了,像古寺檐角的铜铃被浸了水,在空气里荡出一圈圈肉眼可见的波纹。
守脉人们忽然动了——不是惊起,而是同时抬手,掌心朝上,仿佛在接什么看不见的雨。
窑外的挖掘声变了。
起初是"叮叮当当"的脆响,后来混进粗重的喘息,再后来,有东西"哐当"砸在地上。
青鸟的观察缝里漏进几句含混的骂:"那墙...墙里有眼睛!别过来!
师父我没告密!"
顾承砚走到观察缝前。
月光从窟窿里漏下来,照见三个东洋人缩在挖开的土堆旁。
一个抱头尖叫,指甲在泥里抠出血痕;一个举着洛阳铲乱挥,喉间发出兽类般的呜咽;最中间那个白手套还站着,却在发抖——他的分析仪屏幕闪着刺目的雪花,雪地里浮着张扭曲的脸,眉骨处有道疤,正是账簿里"己卯年失踪匠首"的画像。
"这是...他们的心魔。"苏若雪的声音从身后传来,带着点颤,"陈阿婆说过,断梭会立盟时,每个入会的匠人都要在丝鸣里起誓。
违誓的人...丝鸣会替天收魂。"
顾承砚没说话。
他望着白手套突然跪下去,对着空气磕头,额角撞在洛阳铲上,血珠溅在"东瀛织研所"的胸牌上,像朵开错了季节的花。
三十年前那个雪夜,当这个年轻人举着告密信冲进巡捕房时,可曾想过,当年被他亲手送进大牢的匠首,会在三十年后,从丝鸣里爬出来?
"青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