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夜子时三刻,他哈出的白气在枯草上结了霜,那根银丝又从地底钻出来,缠上他的食指——三颤,不多不少,像老匠人织缎时数纬线的准头。
"顾先生。"他掀开门帘时,身上的寒气卷得烛火晃了三晃。
顾承砚正用炭笔在上海旧地图上圈点,抬头见他睫毛挂着冰碴,袖口还沾着窑灰,便知有了眉目。
"震源在地下三十米。"青鸟把怀表搁在案上,金属表面凝着细密水珠,"前两夜我用丝线量过通风口深度,民窑顶多挖十米,这底下......"他指节叩了叩地图上"瓷窑"的标记,"像是有人拿体温焐着银丝,每寸震动都带着活人气息。"
顾承砚的炭笔"啪"地断了。
他盯着地图上那团墨迹,突然想起昨日苏若雪整理账册时说过的话——苏家染坊三十年前失火,地基深埋地下。
而瓷窑的位置,正压在染坊旧址的"苏"字标记上。
"若雪。"他推开双承堂后窗,看见东厢灯影里晃动的人影,"来看看这个。"
苏若雪裹着月白棉袍进来时,发间还别着未取下的银簪。
她俯身看地图的瞬间,顾承砚闻到一缕熟悉的沉水香——是她母亲留下的妆匣里才有的味道。
"苏家染坊......"她指尖抚过地图上的旧印,忽然顿住,"我娘临终前塞给我的《百蝶绣谱》,夹层里好像......"话音未落,人已转身冲进内室。
顾承砚跟着她进了绣房。
檀木匣被推开的刹那,他看见泛黄的绣谱页间飘出张薄如蝉翼的纸。
苏若雪接住时,指节在发抖:"这是......水文图?"
纸上用靛蓝笔画着弯弯曲曲的线条,右上角标着"双脉汇流点"五个小字。
苏若雪翻到绣谱最后一页,那里用蝇头小楷写着"裂隙通幽,脉汇处藏生机"——正是她母亲的笔迹。
"我娘总说'绣娘的针要扎在布的命门上',"她将水文图按在地图上,靛蓝线条恰好与瓷窑下方的阴影重合,"原来她指的不是绸缎......是家宅的命脉。"
顾承砚的拇指抵着下颔。
他想起三天前苏若雪烧旧图时浮现的朱砂字"窑底有听",想起地窖里"火种碑"上"周哑子"的名字——那是苏家染坊最后一任染匠,三十年前随火场消失的老匠人。
"青鸟。"他转身时眼里有光,"带两个人潜进下水道,沿着水文图的裂隙找。"
后半夜的黄浦江泛着冷铁色。
青鸟裹着油布潜进下水道时,淤泥漫到胸口。
他摸黑顺着裂隙往前挪,指甲刮过青苔覆盖的砖缝,突然触到一片冰冷——是金属。
"顾先生!"他的喊话混着水声传来时,顾承砚正握着"火种碑"的拓片比对。
苏若雪举着烛台凑近,见那拓片底部刻着"技可传,心可测,魂不可夺",最后一个"夺"字的篆体笔顺,竟与铁门锁芯的纹路严丝合缝。
"这不是锁。"顾承砚的手指抚过锁芯,触感像触到母亲的手——他从未见过的母亲,却在三十年前用这样的方式,等他来认。
苏若雪从袖中取出"织人锤"。
锤柄上的蚕纹与锁芯边缘的刻痕轻轻相碰,发出清越的嗡鸣。
顾承砚解下腰间"双承布"(顾苏两家祖婚时的合卺布),裹住手心,顺着"夺"字的笔势缓缓旋动门环。
"咔——"
门缝里渗出一缕药香,像极了老药铺里陈放的当归,混着潮湿的土腥气。
顾承砚的掌心被"双承布"裹着,却仍能感觉到门内传来的震动——是银丝在抖,和通风口那根,和苏若雪怀里的"心织墨"绢帛,和"火种碑"上所有名字,一起在抖。
苏若雪的烛火突然晃了晃。
门内的黑暗里,有什么东西动了动,带起一阵风,将她鬓角的银簪吹落在地。
铁门开启的刹那,顾承砚的掌心还残留着"双承布"的温度。
陈年药香裹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