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承砚没说话。
他盯着窗棂,等着第一缕晨光。
当鱼肚白漫过黄浦江时,他突然拽着苏若雪的袖子往布前走:“看!”
斜照的光像把金梳子,顺着布面的经纬滑过。
原本素白的布面突然泛起涟漪,万千细线交织成半透明的网,随着角度变换,竟慢慢浮出两个字——“心织”。
苏若雪的指尖轻轻抚过布面。
她能摸到经线的凸起,却摸不到字的痕迹:“不是织出来的……是光穿过线隙,照出来的。”她抬头看顾承砚,眼里有星子在跳,“就像当年我爹说的,好的织工要让布变成‘光的容器’。”
顾承砚的喉结动了动。
他摸出怀里那卷《火种约章》,封皮上的“顾氏”二字被他摩挲得发亮。
这是三天前他还奉为圭臬的东西,里面写满“设备归属”“技术专利”“利益分配”。
此刻他把约章摊在织机上,划亮一根火柴。
火苗舔过纸页时,老囚突然伸手按住他的手背。
顾承砚抬头,看见老人眼里有泪光在晨光里闪:“烧吧。”老囚说,“当年我们签的卖身契,也是这么烧的。”
纸灰打着旋儿飘向天窗。
顾承砚望着那些灰烬,忽然笑了:“从今天起,这匹布叫‘无字谱’。”他转向围过来的匠人们,声音里带着他自己都没察觉的哽咽,“火种不在约里,在你们开口的那一刻——在老周头说‘我会盲织法’,陈阿四说‘我有血染术’,在你们愿意把压在心里三十年的话,说给风听的那一刻。”
“顾少!”青鸟从门外冲进来,军靴踩得青砖直响,“吴淞口的灯塔!三盏绿灯彻夜没熄!”他喘着气,额角的汗把头发黏成绺,“码头上的老船工说,这是‘引火’暗号——可他们等的到底是什么?”
顾承砚走向窗台。
江雾漫进来,打湿了他的镜片。
他望着远处忽明忽暗的灯光,轻声说:“他们等的不是钥匙。”他转身时,晨光正照在“无字谱”上,“是有人终于懂得,执灯人真正的鞘,不是藏起光,是让每个人都敢点一盏灯。”
夜更深时,苏若雪抱着一摞新抄的口述记录回屋。
弄堂里的路灯坏了一盏,她借着月光摸钥匙,忽然看见窗台上有团模糊的影子——是束野菊,鹅黄的花瓣上还沾着夜露。
她凑近了看,花心处嵌着半枚银梭。
梭身刻着个“芷”字,字迹被磨得有些模糊,却在“芷”字右下角,新添了道划痕——像是用刀刻的,又像是被泪水浸的。
苏若雪的指尖悬在银梭上方,没敢碰。
她望着窗外的江雾,听见远处传来若有若无的机杼声,混着黄浦江的汽笛,像首没唱完的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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