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声音沉闷而富有节奏,像是巨人的心跳,从田野的四面八方传来。
一声,一息,不疾不徐,踏着一首古老的农谣《春秋》的节拍,分毫不差。
村里的人家,灯火一盏盏亮起,却无人敢高声言语。
门窗被推开一道道缝隙,无数双惊疑不定的眼睛,望向那片被月光浸成银色的土地。
眼前的景象让所有人倒吸一口凉气。
田埂之间,一道道犁沟凭空出现,湿润的黑土如浪潮般向两侧翻卷,散发出新泥的腥甜气息。
然而,那平整的田野上,既无人影,也无耕牛,只有那整齐划一的犁声,仿佛来自地底,又仿佛来自亘古。
阿耕终是第一个披衣出门的人。
他没有走向人群,而是径直来到自家田头。
月光下,新翻的泥土松软得如同呼吸的海绵。
他蹲下身,伸出粗糙的手掌,轻轻抚摸着那一道道笔直的犁沟,像是在触摸一位久别重逢的亲人。
他眼中没有恐惧,只有一种深沉的了然和哀恸。
“爹说过,有人曾经不怕慢……”他对着空无一人的田野低声呢喃,声音微不可闻,“现在,是您教他们学会了等。”
话音落下的瞬间,他双膝跪地,朝着这片养育了他祖祖辈辈的土地,深深叩首。
额头与新翻的泥土接触的那一刻,地面仿佛被无形的刻刀划过,一行古朴的小篆悄然浮现,在月色下闪着微光:“守心者,不必有名。”
次日清晨,天还未亮透,阿耕便敲响了村头的老钟。
钟声传遍山谷,村民们放下手中的活计,自发地聚集到了村后的讲理坡。
这里是村里议大事的地方,祖辈相传,有理说理,有事议事。
阿耕站在坡顶的一块青石上,面色平静地看着底下神色各异的乡亲们。
他没有说任何神神鬼鬼的故事,只是宣布了一个决定:“从今天起,村里‘轮流值夜’的旧规矩,废了。”
人群中一阵骚动。
值夜守村,是百年来雷打不动的规矩,防的是贼寇,防的是野兽。
“阿耕,这可使不得!没了守夜,万一……”一位老者急切地喊道。
阿耕抬手,示意他稍安勿躁。
他指向坡下懒汉王二家的方向,朗声道:“昨夜王二喝醉了,倒在自家田埂上睡了一宿。你们谁去看看,他家的田现在是什么样子?”
立刻有几个好事者跑了过去,不一会儿,便带着满脸的不可思议跑了回来,结结巴巴地喊道:“犁……犁好了!杂草一根都没了,比村里最勤快的人侍弄得都好!”
人群彻底安静下来。
王二揉着惺忪的睡眼,也从人群中挤了出来,挠着头说:“俺就记得迷迷糊糊的时候,好像有人在俺耳边说了一句……说了一句‘莫误春时’。”
一句话,如同一块巨石投入平静的湖面,激起千层浪。
村民们这才恍然,昨夜那诡异的犁声并非凶兆。
阿耕的声音再次响起,沉稳而有力:“这片土地,我们守了它百年。从今日起,我们不再‘守村’,而是让这片土地来‘守我们’。谁家行善积德,心存忠厚,地便记着,替你耕耘;谁家失信于人,心术不正,犁便会停下,让你自己面对荒芜。”
他顿了顿,目光扫过每一个人:“从今往后,我们晨起不必先看天色,而是要先看看自家的田。耕作不再是手里的活计,而是心里的明镜。”
众人默然。
没有人再提出异议,他们默默地点头,眼神里敬畏与希望交织。
自此,一种新的默契在村中形成,一种与土地之间心照不宣的约定。
然而,安宁的日子并未持续太久。
邻郡大旱,赤地千里,官府的文书快马加鞭送到了讲理坡,言辞强硬地要征用坡上半山腰那口从未干涸过的“灵泉”。
不等村民商议,一队披甲执锐的官兵便已开到,直接封锁了水源。
领头的校尉凶神恶煞,命人掘地三尺,却怎么也找不到传说中喷涌的泉眼,那泉水仿佛一夜之间消失得无影无踪。
校尉恼羞成怒,认定是村民搞鬼,当即下令:“放火烧林!我看他们交不交出水源!”
火把刚刚举起,那沉寂了数日的犁声,毫无征兆地再次响起!
这一次,声音不再是来自田野,而是从四面八方的山林中传来,由远及近,密集如雨,雄浑如雷,仿佛有千军万马正踏着整齐的步伐合围而来。
士兵们大惊失色,只见林间雾气升腾,无数赤红色的光芒勾勒出一个个模糊的身形。
那是一支无声的军队。
他们皆是红脸长须的样貌,身形虚幻,手持的却不是兵器,而是古朴的犁具。
他们缓步前行,所过之处,干涸的土地瞬间变得湿润,枯黄的禾苗竟以肉眼可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