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那句童谣如新生的春草,在九州大地的每个角落悄然破土,一种无声的变革已然开始。
讲理坡上,阿耕依旧立着,那本《春秋》已然合拢,静静躺在他身前的石台上。
他没有去管那漫天洒落的光雨,也未曾理会村中家家户户灶台前的异象。
他的双膝深深跪入泥土,不是朝拜天上的神明,而是朝拜这片土地,以及土地上那些最质朴的生灵。
他看见了,那光雨所化的寸许剪影,红脸长须,神威凛凛,孩童们却不怕,绕着它嬉笑,叫它“犁田爷爷”。
老农们也只是默默地往灶里多添了一把柴,火光映着他们沟壑纵横的脸,眼神平静如古井,仿佛只是在迎接一位远行归来的家人,嘴里喃喃着:“回来就好,回来就好,今年春墒正紧。”
这才是真正的庙堂,不在金顶玉瓦,而在人间烟火。
阿耕缓缓起身,将那本《春秋》珍重地捧起,依着祖父的遗训,未设香火,不立牌位,只用一只粗陶碗盛了满满一碗清水,供在坡顶那块被风雨打磨得光滑的石台上。
这是对一位故人的敬意,也是对一种精神的承诺。
当夜子时,万籁俱寂,唯有春虫低鸣。
那碗静置的清水毫无征兆地沸腾起来,咕嘟作响,却不觉滚烫。
一缕缕水汽升腾而上,在清冷的月光下缭绕、汇聚,竟渐渐凝成了一册虚幻的书卷。
雾气翻涌间,一行行字迹自虚空中浮现、流转,正是《春秋》的开篇之语:“元年春,王正月。”
阿耕凝神望去,心头巨震。
那每一个字,都不是寻常笔墨,而是由无数更细微的、闪着微光的篆文汇聚而成。
他看得分明,那些篆文是一个个鲜活的画面:有春分日破土而出的嫩芽,那是大地对耕耘者的承诺;有守心驿戍卒在风雪中传递军情时,心中默念的家国;有东海渔家在风浪里守护灶中不灭的火种时,对平安的祈愿……万千凡人最朴素、最坚韧的意念,此刻都化作了光,汇聚成这一部横贯古今的经文。
他静坐在石台前,一夜未眠。
直到晨曦微露,清冷的露水打湿了衣襟,他才仿佛从一场大梦中醒来,对着那本已经恢复平静的《春秋》和那碗清澈依旧的清水,低声应道:“我懂了。书,不是写给某一个人看的,是写给所有愿意慢下来,用心生活的人。”
然而,尘世的喧嚣从不会因为山野的宁静而停歇。
朝廷的使者第四次来到了这个小小的村落。
这一次,他们带来了钦天监呕心沥血绘制的“星陨图”,图中明确标注,那道赤虹光柱的根源,那破军星雨的中心,正是这讲理坡。
星陨之地,必有帝王气运。
一纸诏书,要在此地兴建一座规模宏大的“关圣真君观”,并敕封阿耕为“奉道典祀郎”,赐紫袍金印,掌一观香火。
使者身后,是浩浩荡荡的百人队伍,工匠、役夫一应俱全,气势汹汹,显然是不容拒绝。
他们刚要在坡下选址动工,异变陡生。
“吱呀——”
村中三十六户人家的木门,在同一时刻被推开。
没有口号,没有喧哗。
男女老少,人人手中都拿着最寻常的物件——锄头、扁担、簸箕、镰刀。
他们默默地走出家门,汇聚在讲理坡前,站成一排沉默的墙。
他们的眼神平静而坚定,就如昨夜灶前添柴的老农,就如世世代代守护这片土地的祖先。
阿耕缓步从坡上走下,来到众人之前。
他没有捧着那本神异的《春秋》,而是捧出了一口黑黝黝的铁锅——正是当年那位不知名的皇帝,熔了自己的侯爵金印,为他祖上铸造的那口锅。
他将铁锅稳稳地置于众人身前的空地上,朗声道:“吾祖守的是命,不是名;护的是心,不是庙。这口锅,煮过百家饭,尝过千般味,比世上任何一座金殿都更干净!”
话音落下的瞬间,那铁锅锅底原本暗淡的四个古篆——“炊烟即祀”,骤然变得滚烫,赤红如烙铁。
一股青烟从锅中袅袅升起,不散不乱,笔直地冲向云霄。
天际之上,尚未完全消散的星雨残光仿佛受到了牵引,与这道青烟遥相呼应,竟在天与地之间,架起了一座短暂的七彩虹桥。
朝廷使者仰望着那道横贯天地的虹桥,又看了看眼前这群手持农具、沉默如山的乡民,以及那口散发着惊人意念的铁锅,脸上倨傲的神色寸寸瓦解。
他怔立良久,终是挥了挥手,声音干涩地吐出几个字:“撤。回去禀报圣上,此地……此地有主,非皇家可夺。”
风波暂息,但那道贯穿九州的赤虹所带来的影响,却在更广阔的天地间持续发酵。
在遥远的西北,长城脚下的守心驿。
那株吸收了赤芒的玉茎残株,彻底停止了向上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