子时刚过,冰河南岸的密林边缘,一片死寂。没有火把,没有喧哗,连战马的口辔都被厚布包裹,喷出的白气在黑暗中瞬间消散。五千蜀军精锐骑兵,如同从幽冥中走出的铁甲幽灵,肃立在齐膝深的积雪中。人马呼出的热气在眉睫须发上凝结成厚厚的白霜,铁甲冰冷刺骨,与肌肤黏连,每一次细微的动作都带来撕裂般的痛楚。
姜维勒马立于军前,一身玄甲与夜色几乎融为一体,唯有那双眼睛,在暗影中亮得惊人。他缓缓扫视着眼前这片沉默的钢铁丛林。夏侯霸在他左侧,老将须发皆白如雪,身躯却挺得笔直,右手紧握缰绳,左手按在腰间刀柄上,指节因用力而发白。另一侧,是杜预,这位参军裹着厚厚的裘氅,脸色冻得青白,目光却异常专注地校准着手中的司南。
“诸位。”姜维的声音不高,却清晰地穿透寒风,送入每个士卒耳中,“常山之粮,我军之命!井陉关下,归义营三千弟兄,正以血肉为饵,拖住邓艾!八十里冰河雪原,是我等唯一生路!此去,有进无退!马蹄踏处,便是汉土!”
没有激昂的回应,五千铁骑,只以手中长矛顿地!沉闷的撞击声汇聚成一股压抑的怒雷,在冰河上空滚过,瞬间又被无边的风雪吞没。
“出发!”姜维猛地一挥手。
黑色的洪流开始无声地涌动。战马踏上了光滑如镜的冰面,铁蹄包裹着厚厚的防滑麻布,踩在坚冰上发出沉闷而奇特的“噗噗”声。队伍呈数路纵队,拉开间距,在经验丰富的老兵引导下,小心翼翼地向前推进。冰面并非坦途,巨大的冰棱、被雪掩盖的裂缝、甚至冻结的漩涡暗坑,都潜藏着致命的危险。
夏侯霸一马当先,作为先锋引路。他眯着眼,凭着数十载北地征战的直觉,辨认着冰层下水流缓急带来的微妙纹理差异。忽然,他猛地勒马,高举右拳!整个队伍瞬间停滞,如同被冻结。前方不远处,一片看似平坦的冰面下,隐约可见幽暗涌动的黑影——那是一个巨大的暗流漩涡,冰层极薄。
“绕行!右转!”夏侯霸低喝。命令被口口相传,迅速向后传递。队伍如同灵蛇般,在危机四伏的冰面上谨慎地蜿蜒前行。
寒冷,是比魏军更可怕的敌人。铁甲成了吸热的棺材板,寒气无孔不入,直透骨髓。士兵们紧紧咬着口中的枚(小木棍),防止牙齿因寒冷和紧张而打颤暴露行踪。手指早已冻得麻木僵硬,几乎握不住冰冷的缰绳和兵器。脸暴露在外的皮肤,如同被无数把小刀反复切割。一个年轻的骑兵控制不住地打了个寒颤,牙齿“咯咯”轻响了一下,旁边什长严厉的目光立刻扫来,他赶紧死死咬住口中的木枚,脸颊肌肉绷紧。
杜预伏在马背上,借着微弱的星月之光,紧盯着手中司南的磁勺。冰河之上,四野茫茫,没有任何地标参照,稍有不慎便是全军迷失于风雪。他不断根据磁针的细微偏移,低声向姜维修正着前进方向:“将军,偏东半度…再左转半度…好,直行!”
时间在极度的寒冷与紧张中缓慢流逝。马蹄踏破冰面薄雪的声音,士卒压抑的呼吸声,战马偶尔喷出的沉重鼻息,混杂在永无止境的风啸里,构成一曲单调而沉重的行军乐章。汗水刚渗出毛孔,便立刻冻结,在铁甲内衬上结成冰碴,每一次摩擦都带来刺骨的疼痛。
一名骑兵的战马前蹄突然踏破一处看似厚实的薄冰,马失前蹄,连人带马向前滑倒!人马的惊呼被死死压在喉咙里。旁边几名骑兵眼疾手快,猛地勒缰,数双手臂同时伸出,死死拽住下坠的袍泽和惊马的缰绳。沉重的铁甲撞击冰面,发出沉闷的巨响,在寂静的夜里格外惊心。附近所有士兵的心都提到了嗓子眼,屏息凝神,紧握刀柄,望向四周无边的黑暗,仿佛下一刻就会有魏军的伏兵从风雪中杀出。
所幸,只有风雪的呜咽。落马的士兵被迅速拉起,战马也被安抚住,断腿处被草草包扎。伤兵被安置在队伍中间,队伍再次启程,如同从未停下。
东方天际,终于透出一丝极其微弱的、鱼肚白的死灰色。八十里冰河雪原,已被抛在身后。前方,常山郡城那低矮模糊的轮廓,在熹微的晨光中显现出来。城头稀疏的灯火,在风雪中摇曳,如同风中残烛。城北方向,一片寂静,只有几队巡哨魏军缩在避风的箭楼里,毫无察觉。
姜维勒住战马,玄甲上覆盖着厚厚的冰霜。他缓缓抽出腰间的佩剑,冰冷的剑锋在微光中划过一道寒芒。五千双布满血丝却燃烧着火焰的眼睛,死死盯住前方那座毫无防备的城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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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常山!”姜维的声音如同出鞘的利剑,斩开凛冽的寒风,“破城!”
五千铁骑,如同压抑已久的火山,骤然爆发!马蹄踏碎北岸的冻土,沉闷的雷声滚过大地,朝着常山郡城那洞开的北门,席卷而去!
第四折 烈火焚城断敌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