卖豆腐脑的老者则气定神闲,木勺在盛满雪白豆花的木桶里轻轻一旋,手腕再一抖,雪白柔嫩的豆花便滑入粗瓷碗中,随即浇上深褐色、浓稠油亮、飘着肉末和黄花木耳的卤汁,动作行云流水,带着一种朴拙的美感。
各种食物的香气——烧饼的焦香、羊汤的浓香、卤汁的咸香、炸油糕的甜香——在清冽的晨风里交织、升腾、碰撞,形成一张无形的、带着温度与诱惑的大网,笼罩着整个集市,不断撩拨、刺激着每一个早起赶集者的味蕾,也让那些裹紧粗布衣衫的人们,不由自主地加快脚步,向热源靠拢。
“上好的犁头锄刃!看看这钢口!天工坊的料子!”
“新到的江南细布,颜色鲜亮,给婆娘娃儿扯身新衣裳吧!”
“让让!让让!脚底下留神!”
“三个铜板?老哥,我这可是顶风冒雨从山里收来的山货!最少五个!”
“娘!我要吃糖人儿!”
吆喝声、扯着嗓子的讨价还价声、被鞭子抽打后牲口不满的嘶鸣声、铁匠铺里传出的节奏分明、火星四溅的叮当锤击声、沉重车轮碾过碎石路面的沉闷轱辘声……所有这些声音汇聚在一起,翻滚、沸腾,形成一曲宏大、喧嚣、充满原始生命力却也嘈杂得令人耳膜发胀的市井交响乐。
人流如同决堤的河水,汹涌澎湃,摩肩接踵。
穿着粗布短打、脖子上搭着汗巾的脚夫们,扛着沉重的货箱或麻包,黝黑的脸上青筋暴起,像负重的蚂蚁般在人群中艰难穿行,汗水滴落在尘土里,瞬间消失。
衣着光鲜、头戴小帽或方巾的商贾们,则在一个个摊位前流连,目光锐利如鹰,仔细地验看着从天工之城流出的新奇铁器、精巧机括,手指在冰冷的金属上摩挲,掂量着分量与价值。
好奇的孩童如同灵活的泥鳅,在大人腿缝间追逐嬉闹,清脆的笑闹声和母亲们带着担忧与不耐的高声呵斥交织在一起。
几队身着统一皂衣、腰挎乌沉短棍的市吏,面容冷峻,在涌动的人潮中沉稳地穿行巡逻,锐利的目光扫视着每一个角落。
他们的存在,如同给这看似混乱无序的沸水注入了一根无形的定海神针,维持着一种脆弱却又不可或缺的秩序骨架。
就在这片喧嚣鼎沸的海洋一角,一栋两层高、青砖到顶、门脸颇为气派的“天工酒馆”刚刚卸下厚重的松木门板,正式迎客。
掌柜岳勇杰,一个约莫四十岁年纪、身材魁梧如铁塔、面庞红润泛着健康油光的汉子,正稳稳地站在门槛内。
他手里攥着一条洗得发白的粗布毛巾,习惯性地擦拭着光洁宽阔的额头——其实上面并无汗水,更像是一种掩饰内心活动的动作。
他脸上堆着生意人特有的热情笑容,中气十足地跟每一个路过的熟面孔打着招呼,声音洪亮得能穿透集市的一部分喧闹。
“哟!王老哥!早啊!昨儿个那坛‘烧刀子’,劲儿够足吧?保管让您浑身舒坦!今儿新酒刚到,听作坊里的大师傅说,比昨天的还烈三分!您不来尝尝鲜?”他冲着一位刚走过门口、穿着半旧绸衫的老主顾喊道。
不等对方回应,目光又转向另一个方向:“张老弟!大清早的赶路,肚子空落落的吧?进来坐坐,垫巴垫巴!刚出锅的卤牛肉,用的是关西上好的腱子肉,卤汁是老汤!配上我这新到的烈酒,嘿,那滋味儿,绝了!保管您吃了这顿想下顿!”
接着,他又朝一位穿着靛蓝色细棉布短褂、神色匆匆的中年人热情招手:“李管事!您放心!您昨儿吩咐的十坛酒,伙计们一早就给您装好车了!误不了晌午前送到您那工坊!咱‘天工酒馆’办事,您还不放心么?”
他拍着胸脯,豪气干云。
岳勇杰的声音如同他这个人一样,带着北方汉子的敞亮和商贾的精明,洪亮得能在嘈杂中撕开一条通道。
他那双骨节粗大、布满老茧的手,即使现在拨弄起柜台上的黄铜算盘也依旧灵活,但仔细看,指关节处的厚皮和几道陈年的细微伤痕,无声地诉说着他曾干过不轻的力气活。
此刻,他正指挥着两个年轻的伙计:“柱子!麻利点,桌子再擦一遍!二牛,酒碗都摆整齐喽!咱这招牌,里子面子都得光鲜!”
浓郁的酒香,如同实质般从敞开的店门里源源不断地飘散出来。
这香气不同于寻常米酒的甜糯,也迥异于江南黄酒的绵柔。它带着一种极其强烈的、仿佛能灼伤鼻腔的独特气息,霸道、辛辣、充满了原始的、未经驯服的野性力量,正是“天工酒馆”赖以立身的招牌——“天工烈酒”的味道。
这酒,性子如其名,入口如烧红的刀子直插喉咙,一路滚烫地烧灼下去,直抵肠胃,瞬间就能点燃一团火,让饮者从喉咙到指尖都微微发麻。
它粗粝、蛮横,却意外地深得天工之城里那些挥汗如雨的重体力工匠、常年奔波押运货物的剽悍镖师、以及习惯了北地苦寒风霜的客商们的喜爱。
对他们而言,这酒不是风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