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抬起头,额头已是一片乌青,眼中布满了血丝,只剩下一种输光一切、不惜一切代价也要活下去的疯狂与决绝。
他的目光死死锁住李玢,充满了逼迫与哀求。
李玢看着状若癫狂的杨国忠,看着柱下杜弘那死不瞑目的尸体和刺目的鲜血,看着殿中如同两尊魔神般、脸上带着毫不掩饰贪婪与胜利者嘲弄的蒙舍忠和鲜于明,最后扫过满朝文武——那些平日里高谈阔论、此刻却个个面无人色、眼神躲闪、如同待宰羔羊般的“忠臣良将”。
巨大的绝望如同冰冷漆黑的潮水,彻底将他淹没。
最后一丝帝王的尊严、反抗的勇气、对未来的幻想,都被这残酷的现实碾得粉碎。
他仿佛听到自己灵魂碎裂的声音。
他瘫在宽大的龙椅上,像一具被彻底抽空了灵魂的躯壳,只剩下本能的、对死亡的恐惧和对“生”的卑微渴求。
他嘴唇翕动了几下,用尽全身残存的力气,从喉咙深处挤出一个微弱而颤抖、如同垂死呻吟般的音节,带着无尽的屈辱和彻底的崩溃:
“……准……准……奏……”声音细若蚊呐,却如同丧钟,在这伪朝的金銮殿上,凄厉地敲响。
内侍总管王德顺,一个面白无须、此刻脸色比纸还白的老太监,颤抖着,如同捧着千斤重担,将一个紫檀木托盘捧到李玢面前。
托盘上,黄绫衬底,端放着那方象征着皇权、由和阗美玉雕琢而成的传国玉玺。
蟠龙钮在殿内摇曳的烛火下,闪烁着冰冷而讽刺的光芒。
李玢的手抖得如同狂风中的枯叶,几次尝试去抓握那玉玺,都因脱力而滑开。
蒙舍忠和鲜于明抱着手臂,嘴角挂着毫不掩饰的讥笑,冷眼旁观着这屈辱的一幕。
“等击退裴徽的大军之后,本相一定要弄死鲜于仲通,灭了南诏……”杨国忠心中暗自发狠。
终于,李玢的手指勉强勾住了冰凉的玺身。
在蒙舍忠贪婪淫邪的目光、鲜于明冰冷如刀的注视、杨国忠绝望催促的眼神下,在满殿死寂无声的“见证”中,那方沉重的玉玺,带着一个王朝最后的尊严和伪帝无尽的屈辱与颤抖,被一只软弱无力的手,高高举起,又沉重无比地落下!
“咚!” 第一声闷响,印泥鲜红刺目,狠狠盖在了那份早已拟好的、割让金沙江以南大片国土给南诏的羊皮盟约上。
那红色,如同杜弘撞柱溅出的鲜血,又像是从蜀地母亲躯体上剜下的巨大伤口流出的脓血。
“咚!”第二声闷响,更加沉闷,如同丧钟的最后哀鸣。玉玺盖在了那份承认鲜于仲通为“蜀王”、出卖整个剑南道财赋军权的盟约上。
印泥晕开,像一张贪婪巨口吞噬一切的标记。
随着玉玺的落下,殿外不知何时起风了。
狂风呼啸着卷过宫殿的飞檐翘角,发出呜咽般的声响,如同万千冤魂的悲泣。
几盏悬挂的宫灯被吹得剧烈摇晃,光影凌乱,映照着殿内一张张或绝望、或麻木、或贪婪、或得意的脸,如同群魔乱舞。
一阵穿堂风猛地灌入大殿,吹得烛火明灭不定,几近熄灭。
殿内瞬间陷入一片昏暗的阴影之中,只剩下那两份羊皮纸上,鲜红的玉玺印记,如同两只淌血的眼睛,在昏暗中幽幽地亮着,宣告着一个时代的终结,也埋下了未来更大混乱与血火的伏笔。
蒙舍忠发出一声得意的低吼,迫不及待地弯腰,一把抓起属于南诏的那份盟约,手指贪婪地抚摸着那未干的鲜红印泥,仿佛在抚摸即将到手的土地和女人。
鲜于明则沉稳地拿起另一份,仔细检查了印鉴,嘴角勾起一抹冷酷而满意的弧度,将羊皮卷收入怀中,动作干净利落。
“哈哈哈哈!好!痛快!”蒙舍忠直起身,目光再次扫向那些瑟瑟发抖的宫女,舔了舔嘴唇,旁若无人地对杨国忠道:“相国,那百名宫娥,还有粮草绢帛,可要抓紧!我南诏勇士的刀,可是等不及要饮唐狗的血了!”
他说着,竟伸手在离他最近、吓得几乎晕厥的一个小宫女脸上摸了一把,引来一声压抑的尖叫。
鲜于明则冷冷抱拳:“相国,陛下,军情紧急!一百万两现银,三十万石粮草,十日之内,必须运抵我军大营!逾期不候!末将告退!”
说罢,竟不再看御座一眼,转身大步流星向外走去,甲叶铿锵作响。
杨国忠依旧跪在地上,听着豺狼离去的脚步声和蛮使的狂笑,看着御座上彻底崩溃、如同行尸走肉的外甥,再瞥见金柱下那滩渐渐凝固的暗红血迹……一股腥甜猛地涌上喉咙。
他死死咬住牙关,将那口血硬生生咽了回去,宽大的紫袍袖中,双手指甲深深掐入掌心,沁出血丝,而他藏在袖袋深处的一个小瓷瓶——装着剧毒鸩酒的小瓶——似乎也变得更加冰冷沉重了。
金銮殿内,只剩下死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