藏和针带着几个老人往路上铺新的青石板。石板是从后山采石场挑的,每块都带着天然的纹路,有的像云,有的像浪。张大爷颤巍巍地摸着块带齿轮纹的石板,突然说:“这纹路,像极了三十年前机械坊那台老蒸汽机的飞轮。”
“那就在这块石板上刻您说的故事,”藏拿出凿子,“您说,我来刻。”
张大爷眯着眼,慢慢回忆:“那年冬天特别冷,蒸汽机冻住了,你爹带着我们用棉被裹着锅炉,烧了三天三夜才化开……”凿子在石板上敲出细碎的火星,把老故事刻进石头的肌理里。
日头爬到头顶时,芽芽被浅抱来了。小家伙已经会走了,摇摇晃晃地扑向溪边,指着水里的齿轮咯咯笑。铁蛋赶紧把他抱起来,往他手里塞了个小风车——用废弃的齿轮和彩纸做的,风一吹就转,轮齿咬得“咔嗒”响。
芽芽举着风车跑,风车的影子投在路上,和那些新铺的石板、嵌着的齿轮、编好的藤筐叠在一起,像幅会动的画。线儿看着这一切,突然轻声唱起来:“石缝里藏着旧瓷片,藤筐上粘着银粉,风车转呀转,带着故事往前撵……”
锐和姑娘们跟着唱,藏和针也放下凿子应和,老人们的声音沙哑却温暖,混着溪水流淌的叮咚,齿轮转动的轻响,还有芽芽的笑声,在终环的春日里漫开。
铁蛋摸出块用油布包好的东西,打开是几块烤得金黄的麦饼,“我娘早上烙的,就着溪水吃,香!”
众人围坐下来,麦饼的香气混着泥土和青草的味道,在风里飘得很远。谁也没提“任务”两个字,可手里的活计没停,眼里的光没灭——就像这条路自己在生长,用齿轮的硬,藤条的软,老人的故事,孩童的笑声,一点点把时光酿成了蜜,藏在石缝里,藤筐中,还有每个人心里。入夏的终环被蝉鸣泡得发涨,路两旁的银藻藤爬满了新搭的竹架,绿得能拧出汁来。铁蛋蹲在藤架下,手里转着个旧轴承,轴承里卡着片去年的鳞甲,是锐特意留给他的——说这样转起来会带起鳞粉香。
“这轴承得再上点油,”他对着阳光眯眼瞅了瞅,轴承缝里嵌着的细沙在光里发亮,“昨儿张大爷说,他年轻时给蒸汽机上油,都用蓖麻油混蜂蜡,润得很。”
不远处,锐正和几个姑娘用藤条编凉席。她们特意选了晨光里割的藤,带着露水的潮气,编出来的席子带着股清甜味。“把这个齿轮形的花结编在角上,”锐手里的藤条翻飞,“铁蛋说机械坊的学徒们总趴在机器上睡觉,铺这种席子,凉而不冰。”
线儿提着个竹篮走过来,篮里是刚从后院摘的黄瓜,顶花还带着刺。“王婶教我做了黄瓜酱,”她掀开篮里的瓦罐,酱色透亮,“埋在路头那棵老槐树下,等秋凉了挖出来,配着铁蛋娘烙的麦饼吃,绝了。”
藏和针正带着孩子们在路边挖排水沟。孩子们手里的小铲子是机械坊新铸的,柄上缠着防滑的布条,是线儿用做衣服剩下的边角料缝的。“慢点挖,”藏按住个急着用力的小家伙,“别碰着底下的旧水管,那是二十年前李叔他们埋的,现在还能用呢。”
针则在沟边摆石子,按颜色排了道彩虹。“这是给芽芽摆的,”她笑着说,“他昨天学数数,数到七就卡住了,看着石子数,肯定能记住。”
正午的日头最烈时,大家都躲到藤架下歇晌。铁蛋从机械坊搬来台旧风扇,是他修好的,扇叶上贴了片锐给的鳞甲,转起来时,光影在地上投出片流动的银斑。
“来尝尝这个,”张大爷端着个粗瓷碗过来,里面是冰镇的酸梅汤,“用井水泡的,酸梅还是前年收的,埋在土里发了酵,比新摘的更入味。”
孩子们抢着喝酸梅汤,洒出来的汁水溅在路面上,很快被晒干,留下淡淡的印子。芽芽蹒跚着跑,脚下踩着铁蛋用碎齿轮拼的“小路”,咯咯笑个不停。锐突然指着藤叶间:“看,那是去年嵌的贝壳,雨水泡了这么久,虹彩更亮了!”
众人抬头望去,阳光透过叶隙落在贝壳上,折射出的光映在对面的石墙上,像幅会动的画。藏突然说:“我爹说,路就像个大筛子,筛掉了浮尘,留下的都是沉底的东西。”
“可不是嘛,”针接话,“你看这齿轮上的包浆,藤条上的汗渍,还有孩子们踩出的小坑,都是筛剩下的。”
傍晚收工时,铁蛋给轴承上完油,转起来的声音格外顺滑,混着蝉鸣,像支轻快的调子。锐把编好的凉席往竹架上晾,风一吹,席子上的藤香漫开来,和机械坊飘来的机油味缠在一起,成了独属于终环夏日的气息。立秋刚过,终环的风里就飘起了甜丝丝的香。机械坊后的老桂树落了满地金碎,铁蛋蹲在树下,手里捧着个长方铁盒——是他拆了台报废机床的零件盒,边角用砂纸磨得圆滑,盒盖内侧还留着淡淡的机油印。
“这盒够厚实,”他用指尖敲了敲盒壁,发出沉闷的响声,“装桂花正好,不透气。”旁边堆着十几个大小不一的铁盒,都是他和徒弟们攒了半个月的,有的刻着齿轮纹,有的留着铁锈斑,每个盒底都用钢针錾了名字——“张大爷”“锐姑娘”“芽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