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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条弊端,每一条都戳在栎阳模式最敏感、也最可能招致传统势力攻击的痛点上。尤其是第三条,直指“尾大不掉”、“其志非小”的政治风险,这是任何上位者都最为忌惮的。
秦战默默看完,抬起头,看向李斯。李斯也正看着他,眼神平静,等待着他的反应。
“李大人洞若观火,所虑深远。”秦战放下素帛,语气听不出喜怒,“这三条,确是隐患。下官亦非毫无觉察。只是……”
“只是形势所迫,不得不为?”李斯接过话头,微微一笑,“此亦是在下所理解之处。栎阳原本积贫积弱,非常之时,需行非常之法。秦兄之才,在于能破旧立新,于绝境中开出生路。此等开拓之功,无人可以抹杀。”
他先肯定了秦战的功绩和不得已,安抚了对方的情绪。
“然,”李斯话锋又是一转,手指轻轻点在那素帛的“弊”字上,“功是功,弊是弊。有功当赏,有弊当纠。尤其是,若想将此‘栎阳之法’精髓推广,造福更多郡县,乃至助力国策,则这些弊端,必须事先筹谋,予以规避或化解。否则,推广之日,便是争议四起、阻力倍增之时,恐非但无益,反受其害。”
他终于点明了核心意图——不是要否定栎阳模式,而是要“改造”它,使其变得“安全”、“可接受”,以便“推广”。而推广,既符合国家利益(尤其是应对北境威胁),也是他李斯积累政绩、扩大影响力的重要途径。
“李大人之意是?”秦战身体微微前倾,做出倾听状。
李斯笑容加深,眼中闪烁着精明的光:“在下愿于王上及冯中丞面前,力陈栎阳新法之‘利’,主张择其精髓,去其敏感之‘形’,于关中合适之处,稳妥推广。例如,水力机械、标准匠制、数据管理之法,可录为《工政新编》;农事改良、沤肥选种之策,可纳入《劝农令》;格物启蒙之要义,亦可斟酌融入官学蒙养。如此,既得其实,又避其名,缓和冲击,减少阻力。”
“去其敏感之‘形’?”秦战咀嚼着这个词。
“正是。”李斯点头,“譬如,淡化‘格物’之名,代以‘百工识略’、‘庶物浅知’;弱化工坊集中管理之‘军管’色彩,强调‘匠籍优化’、‘流程规范’;对于可能引发旧序反弹的匠人待遇提升,可解释为‘技优者酬’,与军功授爵类比,纳入国家赏功体系。总之,将秦兄之法中,最有效、最实用的部分,用朝廷和旧秩序能够接受的语言和形式包装起来,悄无声息地渗透、改变。”
这是一个极其高明的政治策略。不是硬碰硬,而是潜移默化,偷梁换柱。李斯看中的是栎阳模式的“效率”内核,至于那些可能引发意识形态冲突的“形式”和“名头”,都可以替换或淡化。
“而秦兄你,”李斯看着秦战,语气更加恳切,“便是此新法之源,首倡之功,无人能及。推广若成,秦兄之名,必载于史册,功在千秋。届时,些许郡县之间的龃龉、旧僚的嫉妒攻讦,在煌煌大功面前,又何足道哉?王上雄才大略,所求者,富国强兵,一统天下。秦兄能助王上达成此愿,便是最大的‘忠’,最硬的‘理’!”
他描绘了一幅美好的前景:秦战提供技术和方法,他李斯负责政治运作和包装推广,两人合作,各取所需,共同获得秦王嬴政的赏识和重用。而陈伦之流的地方阻挠,将被这股来自中央、旨在富国强兵的大势轻易碾碎。
这是赤裸裸的政治结盟邀请。
秦战沉默着,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温热的茶盏边缘。李斯的提议,确实极具诱惑力,也切中了他当前的一些困境。借助李斯在咸阳的渠道和智慧,或许能更好地推广技术,也能在一定程度上抵御来自旧势力的明枪暗箭。
但是,与李斯合作,无异于与虎谋皮。此人智计深沉,一切皆以利益计算。今日他能为了政绩与自己合作,他日若利益冲突,翻脸也会比谁都快。而且,将栎阳模式的解释权和改造权交出去一部分,会不会导致其精髓变质?会不会让自己逐渐失去对这股力量的控制?
更重要的是,西山石炭这个新发现,要不要告诉李斯?告诉了他,无疑能增加合作筹码,但也意味着这个秘密将进入咸阳的视线,可能引来更多、更复杂的觊觎。
窗外的雨又渐渐大了起来,敲打着窗棂,沙沙作响。炭盆里的火苗微微跳跃,在李斯温润平和的脸上投下晃动的阴影。
秦战抬起眼,迎上李斯期待的目光,缓缓开口:“李大人高瞻远瞩,谋划周详,下官……受益匪浅。”
他没有立刻答应,也没有拒绝。
“推广新法,利国利民,更是下官夙愿。李大人在朝中若能为此发声、运筹,下官感激不尽。”秦战语气诚恳,“至于如何‘去形存实’,如何‘稳妥推广’,下官见识浅薄,还需李大人及朝中诸位贤达共同斟酌。栎阳愿为试验田,提供一切所需数据、经验乃至匠师协助。至于其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