蒙骜却似乎对什么图册不感兴趣,他夹起一大块獐子肉塞进嘴里,咀嚼着,含糊不清地对秦战说:“图啊册的,老子不懂!老子就知道,你工坊里打出来的东西,管用!秦战,老子今天把话放这儿,北边缺家伙,缺得厉害!你栎阳,能出多少?给个准话!别跟老子扯什么成本、人力,就说,老子要一万把新式弩,五千副新甲,十万支三棱箭,你多长时间能备齐?”
问题直接、粗暴,充满战场需求的血腥味。
厅内一静。连冯去疾都停下了筷子。一万弩,五千甲,十万箭……这几乎是一个主力军团的全套装备,而且还是“新式”的。
嬴谷忍不住吸了口凉气。嬴虔也露出讶色。
秦战放下筷子,仔细想了想。他知道蒙骜不是开玩笑,这是在测试栎阳的极限产能,也是在给他压力。
“蒙帅,”秦战声音沉稳,“若原料充足,工匠齐备,全力开工,不计其他损耗……一万弩,需一年半至两年;五千甲,需两年以上;十万箭,箭杆、箭羽制备耗时,也需一年以上。而且,这几乎要挤占栎阳工坊全部产能,其他农具、民用铁器将完全停滞。”
他没敢夸大,给出了一个基于现实、近乎极限的估算。
“太慢!”蒙骜浓眉紧锁,一巴掌拍在案上,杯盘乱跳,“老子等不了两年!北边的狼崽子,不会给咱们两年时间慢慢打铁!”
“所以,需要推广。” 李斯适时插话,声音温和却清晰,“若能将栎阳之法,择其精要,于关中合适郡县,仿建数处工坊,同时开工,则产能倍增,时间自可缩短。” 他又把话题绕回了“推广技术”上,而且理由无比充分——为了应对北境威胁。
蒙骜眼睛一亮:“对啊!这法子好!秦战,你小子别藏着掖着,有啥好法子,赶紧拿出来!多建几个这样的工坊,咱们的兵就能早点换上好家伙!”
压力再次给到秦战。蒙骜的“务实”需求,与李斯的“政策”诉求,在这个关头奇妙地合流了。
秦战感到嘴里有些发苦。他端起酒爵,喝了一大口。清酒入喉,带着微甜,后劲却有些辛辣。
“蒙帅,李大人,”他放下酒爵,目光扫过众人,“非是下官不愿。只是,建一处栎阳这样的工坊,选址、建坝、营造、培训工匠、建立规章,耗时费力,更需当地官吏全力配合,上下齐心。若只是拿去几张图,派几个匠人,没有懂行、敢干、能压得住阵的人去主持,只怕画虎不成反类犬,白白浪费钱粮,耽误时间。”
他说的是实情,也是最大的难点——人才和执行力。
“那就派你去!”蒙骜脱口而出,“你既然能在栎阳搞成,换个地方照样行!老子跟王上请令,让你总管关中军械营造!”
这话石破天惊。连冯去疾都抬眼看了蒙骜一下。
秦战心头一震。总管关中军械营造?那将是何等权柄?但旋即,一股寒意从脊背升起。木秀于林,风必摧之。真到了那个位置,他将面对多少明枪暗箭?栎阳这点基业,恐怕瞬间就会被卷入更凶险的漩涡。
“蒙帅抬爱,下官惶恐。”秦战连忙起身,躬身道,“下官才疏学浅,能治理好栎阳一郡,已是竭尽全力,战战兢兢,如履薄冰。关中重任,非下官所能承担。且栎阳诸事,千头万绪,也离不开人。”
他拒绝了,理由谦卑而充分。
蒙骜瞪着他,看了半晌,忽然哈哈一笑,又拍了他肩膀一下(秦战早有准备,这次绷紧了肌肉):“滑头小子!老子就知道你会这么说!行,不逼你。但东西,你得给老子抓紧!有多少,先送多少到北边去!听到了没?”
“下官遵命!定当竭力!”秦战应道,心里松了口气。
这个话题暂时搁下。宴席继续,但气氛变得更加复杂。
嬴谷趁着酒意,忽然幽幽开口:“秦郡守栎阳新政,固然于军械有益。然,近日观之,工坊匠人几同军管,格物之学言及天道,流民安置几夺本地民生……长此以往,恐栎阳自成一体,法令、教化皆异于他郡。秦郡守虽无总管关中之志,然栎阳之‘势’,已隐隐然成。不知……秦郡守对此,作何感想?”
这话比蒙骜的直来直去更毒,直指“尾大不掉”、“其志非小”的嫌疑。而且是在蒙骜提出让秦战总管关中之后说的,时机刁钻。
厅内瞬间安静。所有人的目光再次聚焦秦战,连蒙骜都收敛了笑容,眯起眼睛。
冯去疾慢慢咀嚼着一片菘菜,仿佛那菜叶里有无穷滋味。
李斯则垂着眼,把玩着手中的酒爵,嘴角那丝若有若无的笑意,让人猜不透心思。
秦战能感觉到后背渗出冷汗。他知道,这才是今晚最难过的关。他放下筷子,坐直身体,脸上露出诚恳到近乎“委屈”的神情。
“嬴大人此言,实在令下官惶恐,更令下官心痛。”他声音低沉,带着恰到好处的激动,“下官自边关小卒起家,蒙王上不弃,委以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