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龙口的工地上,气氛变得有些不一样了。
恐惧并未完全消失,依旧像河底的淤泥,在某些角落暗自沉积。但更多人的脸上,是一种被强行驱散了迷茫后的、带着点狠劲的专注。镐头落下,铁锹翻飞,号子声重新响起,虽然不如之前那般带着盲目的热情,却多了几分沉甸甸的、与天争命的决绝。
秦战没有离开。他就站在那块发现尸骨的巨岩旁,像一根钉死在河岸上的木桩。冰冷的河风卷着水汽,打湿了他的短衣前襟,布料紧紧贴在皮肤上,带来一阵阵寒意,但他恍若未觉。他的目光锐利如鹰,扫视着整个工地,尤其是那些关键节点的作业。
黑伯已经带着他最得力的几个徒弟,围着那具被收敛起来的白骨和那截诡异的铁链,以及那枚新发现的兽头令牌,蹲在一边干燥些的河滩上,低声激烈地讨论着。老头子时而拿起骨头对着阳光仔细端详,时而用随身的小锤子小心翼翼敲击铁链的断口和令牌,试图找出更多线索。那专注的神情,仿佛在雕琢一件绝世珍品,而非研究令人毛骨悚然的死亡遗物。
百里秀则在一旁,快速地将黑伯等人的发现和分析,以及秦战之前的判断,记录在随身携带的、相对昂贵的纸册上。她的字迹清秀而有力,丝毫不受现场嘈杂环境的影响。偶尔,她会抬起眼帘,清冷的目光掠过工地,在一些神色异常或动作迟疑的人脸上稍作停留,指尖的玉珏无声地转动。
荆云的身影,早已消失在人群与河岸的复杂背景中,如同水滴汇入河流。但秦战知道,他一定在某个阴影里,用他那特有的、近乎野兽般的直觉,搜寻着一切不和谐的气味和痕迹。
“大人,定位桩都重新检查过了,没问题。”二牛(王屯长)顶着一头汗珠跑过来汇报,他脸上蹭了不少泥污,眼神却异常明亮,显然已经完全从尸骨带来的短暂惊吓中恢复过来,“兄弟们也都卯足劲了,您看……是不是可以开始挖基槽了?”
秦战收回投向远方的目光,落在二牛脸上,点了点头:“可以。记住,基槽是‘笼头’的脚底板,一定要挖到实底,深度、宽度,一丝一毫都不能差!黑伯画的线,就是铁律!”
“明白!”二牛用力一拍胸脯,震得皮甲上的泥点簌簌落下,“谁要是敢偷工减料,俺第一个把他踹河里去!”
他转身跑开,粗豪的吆喝声立刻在工地上炸响:“都听好了!开挖基槽!照着黑伯画的线,给老子往深了挖!往实里挖!谁他娘的敢糊弄,小心你们的屁股!”
更大的喧嚣声浪,伴随着铁器与岩石、泥土碰撞的沉闷声响,轰然爆发。数百名精壮的民夫和兵卒,如同辛勤的蚁群,开始在那片被标记出来的土地上,挖掘着未来堰坝的根基。泥土被一锹锹扬起,石块被一块块撬出,汗水迅速浸湿了他们的号褂,在初冬的寒风里蒸腾起一片白茫茫的热气。
工程,似乎终于步入了正轨。
秦战微微松了口气,但心中的那根弦,依旧绷得紧紧的。他走到黑伯他们旁边,低声问道:“有发现?”
黑伯抬起头,老脸上带着困惑和一丝兴奋:“大人,这骨头……确实有些年头了,起码十几年。但这铁链,古怪!锈是锈,可您看这内侧,”他用细铁钎指着铁链与颈骨接触的内侧区域,“磨损痕迹很新!不像是泡了十几年的样子!倒像是……像是最近才被人套上去的!”
秦战眼神一凝。果然是人做的手脚!
“还有这令牌,”黑伯拿起那枚兽头令牌,用手指摩挲着边缘,“木质是阴沉木,耐水泡,但这雕工……老夫走南闯北,没见过这种路数,不像中原的样式,倒有几分……北边或者西边那些蛮子的味道。而且,这兽头,您仔细看,像不像……狼?”
狼?秦战接过令牌,指尖感受着那木质特有的凉意和沉重。狼图腾……北方的狼族?他们的手,已经能伸到栎阳腹地,精准地在水利工程的关键节点布置这种扰乱人心的局?这背后的意味,让他脊背发凉。
“继续查。”秦战将令牌攥紧,木刺硌着掌心,“这令牌的来历,这尸骨可能的身份,还有,最近有什么生面孔在栎阳,尤其是老龙口附近出没,给我掘地三尺也要查出来!”
“是!”黑伯和百里秀同时应道。
就在这时——
“啊——!”
一声凄厉至极的惨叫,猛地从基槽挖掘的方向传来,瞬间压过了所有的号子声和工具碰撞声!
那声音充满了无法形容的痛苦和恐惧,像一把烧红的刀子,狠狠扎进了每个人的耳膜!
整个工地,仿佛被按下了暂停键。所有的动作、所有的声音,都在这一刻戛然而止。所有人都下意识地停下了手中的活计,惊恐地望向惨叫传来的方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