声音的来源,是基槽靠近渭水主河道的一侧。那里已经挖下去一人多深,泥泞不堪。此刻,几个人正手忙脚乱地围着什么,发出惊慌失措的喊叫。
秦战分开人群,冲到近前,只看了一眼,瞳孔便骤然收缩。
一个年轻的民夫,下半身还站在浑浊的泥水里,上半身却以一个极其诡异的姿势向后仰倒,被旁边的人勉强扶着。他的左小腿,被一根从泥水里突然刺出的、婴儿手臂粗细、顶端被削得异常尖锐的、黑黢黢的硬木桩,彻底贯穿了!
鲜血,正顺着那粗糙的木桩表面,汩汩地向外涌出,迅速染红了他身下的泥水,散发出浓烈刺鼻的铁锈腥气。那民夫脸色惨白如纸,额头冷汗涔涔,身体因为剧痛而不停地抽搐,喉咙里发出嗬嗬的、不成调的吸气声,眼神里充满了绝望和难以置信。
“怎么回事?!”秦战的声音冷得像冰,蹲下身,无视那血腥的场面,仔细查看那根木桩。
木桩显然是被人为处理过的,尖端锐利,材质坚硬,而且……是新鲜的!断口处还能看到清晰的斧凿痕迹,绝不是在河底浸泡多年的烂木桩!
“俺……俺不知道……”旁边一个吓得魂不附体的民夫结结巴巴地说,“狗娃……狗娃他就一铁锹下去,感觉碰到了硬东西,刚想弯腰看清楚,那……那木桩子就……就从泥里弹起来了……就……就……”
从泥里弹起来?秦战眼神一厉。这不是意外!这是陷阱!一个精心布置的、利用泥土掩埋和某种简易机关(可能是压弯的弹性树枝或竹片),一旦触动就会猛然弹起的致命陷阱!
“救……救我……郡守……大人……救……”那叫狗娃的年轻民夫,意识已经开始模糊,断断续续地发出微弱的哀求,眼神涣散。
“按住他!别让他乱动!”秦战低吼一声,同时伸手,快如闪电地撕下自己内衬相对干净的布条,试图先给狗娃的大腿根部进行压迫止血。温热的、粘稠的血液瞬间浸透了他手中的布条,那触感让他心头怒火狂燃。
“军医!军医死哪儿去了!”二牛红着眼睛,对着外围疯狂咆哮。
很快,随军的医匠提着药箱连滚带爬地冲了过来,看到伤势,也是倒吸一口凉气,连忙上前处置。但贯穿伤,又是在泥水污染的环境下,情况极其不容乐观。
工地上一片死寂。所有人都看着那在痛苦中挣扎的同伴,看着那触目惊心的鲜血,刚刚被强行压下去的恐惧,如同挣脱了束缚的恶鬼,再次疯狂地滋生、蔓延开来。比之前看到白骨时,更加具体,更加血腥,更加直击灵魂!
“河神……河神真的发怒了……”
“这是报应……不让咱们动工啊……”
“会死的……再干下去,都会死的……”
窃窃私语声再次响起,这一次,带着更深的绝望和动摇。甚至有人已经开始偷偷向后缩,想要逃离这个不祥之地。
秦战缓缓站起身,手上还沾着狗娃温热的血。他环视四周,看着那一张张惊惧交加的脸,看着那些开始闪烁退缩的眼神。
他没有立刻咆哮,也没有再讲什么大道理。
他只是抬起那只沾血的手,指向那根依旧插在狗娃腿上的、染血的木桩,声音不高,却像结了冰的渭河水,寒冷刺骨,清晰地传入每一个人耳中:
“看清楚。”
“这不是河神。”
“这是人祸。”
他顿了顿,目光如同实质的冰锥,刺向每一个可能隐藏着鬼蜮心思的角落:
“有人,不想让我们建成这‘笼头’。”
“有人,想用咱们栎阳自己人的血,来吓破咱们的胆!”
他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滔天的怒意和杀机:
“现在,你们告诉我!”
“是像个兔子一样被吓跑,让那些躲在暗地里的杂种看笑话?让狗娃的血白流?!”
“还是握紧你们手里的家伙,把这下黑手的王八蛋揪出来,把这‘笼头’建成,给狗娃,也给咱们栎阳,讨回这个公道?!”
“回答我!”
死寂。
只有渭水奔流不息的哗哗声,和狗娃压抑不住的、痛苦的呻吟。
突然,一个站在前排的老兵,猛地将手中的铁镐重重顿在地上,发出“咚”的一声闷响,他红着眼睛,嘶声吼道:
“干他娘的!揪出王八蛋!建成‘笼头’!”
如同一点火星落入滚油。
“揪出王八蛋!”
“建成‘笼头’!”
“给狗娃报仇!”
越来越多的声音加入进来,最终汇成一片愤怒的狂潮!恐惧,在这一刻,被更加原始、更加炽烈的怒火和同仇敌忾所取代!
秦战看着重新燃起斗志,甚至比之前更加凶狠的人群,心中却没有丝毫轻松。
第一滴血,已经流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