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这余韵,在郡守府内,却被一种截然不同的、紧绷而炽热的气息彻底驱散。
府衙正堂,那扇厚重的、带着新刷桐油味的木门紧紧关闭,将外界的闲适与喧嚣隔绝。堂内,窗户也掩着,只有几盏粗陶油灯努力燃烧着,豆大的火苗不安分地跳跃,将围在巨大木案旁的几道身影拉长,扭曲着投射在墙壁上,如同几尊沉默而蓄势的魔神。
空气里弥漫着墨臭、汗味,还有一种……金属与野心混合的、锐利的气息。
木案上,铺开着一幅令人瞠目的巨大图卷。那不是寻常的绢帛或竹简,而是用数十张粗糙的、泛着黄褐色的厚纸精心拼接而成。上面用浓淡不一的墨线,勾勒出蜿蜒的河流、起伏的山丘、标注着密密麻麻符号的聚落与田亩。而最引人注目的,是那条被特意加粗、如同沉睡巨蟒般横贯图卷的渭水,以及在它某一处陡然收束的“脖颈”位置,用醒目的朱砂画出的一个复杂结构——一个兼具堤坝、水门、渠道的庞然大物。
秦战就站在这幅图卷的首位。他脱去了象征郡守身份的官袍,只穿着一件半旧的、肘部甚至有些磨损的深色麻布短衣,寸头在昏暗的光线下泛着青茬,一双眼睛却亮得吓人,像是两块被反复捶打、淬炼出的黑曜石,燃烧着近乎实质的火焰。
他用一根打磨光滑、却依旧带着木刺的硬木条,代替了贵族惯用的玉如意或象牙尺,重重地点在那朱砂标记的位置,木条与粗糙纸面摩擦,发出“沙”的轻响。
“都闻够丰收的麦香了吧?肚子里的油水,也该攒够劲了!”秦战开口,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金石交击的质感,瞬间刺破了堂内沉闷的空气,“粮食够了,人心稳了,现在,该干点真正的‘正事’了!”
他的目光如同实质的探针,扫过案前每一个人的脸。
左边是百里秀,一袭青衣依旧素净,但眉眼间往日那种冰封般的冷静,此刻却仿佛被图卷上那朱红标记点燃,漾开一层极淡的流光。她纤细的手指无意识地捻着腰间那对温润玉珏,玉珏相碰,发出细微而清脆的“叮”声,节奏比平时稍快,暴露了她内心的不平静。
右边是黑伯,老头子花白的头发似乎更乱了些,脸上还带着刚从工坊炉火边离开的熏黑痕迹。他瞪大了眼睛,死死盯着那朱砂标记,嘴唇无声地嗫嚅着,像是在反复计算着什么,又像是在咒骂这异想天开的疯狂。他手下意识地在衣襟上搓着,仿佛想擦掉那不存在的、油腻的汗渍。
角落里,阴影微微晃动,荆云的身影几乎与黑暗融为一体,只有偶尔抬眼时,眸中掠过的一丝寒光,表明他的存在。他没有任何小动作,只是静静地站着,像一柄收入鞘中的绝世凶刃,等待着出鞘饮血的命令。
就连站在稍后位置的二牛和猴子,也感受到了这股不同寻常的气氛。二牛使劲吸了吸鼻子,空气中除了墨臭,好像还有一股……来自郡守大人身上的、铁锈和火混合的味道,让他没来由地感到一阵兴奋,又有点膝盖发软。猴子则偷偷咽了口唾沫,喉结上下滚动,眼睛在那复杂得让他眼晕的图纸和秦战那张坚毅得近乎冷酷的脸之间来回移动。
“咱们要让渭水这条睡了成千上万年的老龙,”秦战的声音陡然拔高,手中的木条顺着渭水的走向猛地一划,仿佛真有一条巨龙在图卷上苏醒、游动,“不光他妈的乖乖浇地!还得给咱们低下头,用它的力气——推磨!打铁!干一切需要力气的活计!”
“推……推磨?”二牛没忍住,憨憨地问出了声,脑子里浮现出自家婆娘抱着石磨杆吭哧吭哧转圈的场景,实在没法把这和眼前这条奔流不息的大河联系起来。
“蠢货!”黑伯终于从自己的世界里被惊醒,没好气地低声骂了一句,胡子都翘了起来,“那是比喻!比喻懂不懂!郡守的意思是,借用水力!就像……就像咱们弄的那个小水车,带动石臼舂米一个道理!只是……只是这个……” 他看向那朱砂标记,声音不由自主地低了下去,带着难以置信的震撼,“……这个也太大了!”
“没错!就是借用水力!但不是小打小闹!”秦战接过话头,木条再次重重敲在朱砂标记上,“就在这里,沮水与渭水交汇口上游三十里,河道最窄、水流最急的‘老龙口’!咱们就在这里,给这条老龙,戴上个结结实实的‘笼头’!”
“笼头?”百里秀轻声重复,眼眸中光芒更盛。她似乎已经透过那抽象的线条,看到了河水被驯服,沿着人工开凿的渠道奔腾而下,驱动着无数巨大齿轮和连杆的景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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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对,笼头!”秦战斩钉截铁,“筑堰坝,抬水位!挖引渠,导水流!建工坊,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