稍强的风吹过,卷起坑底的些许粉尘,那股异味骤然变得浓郁起来!
这一次,所有人都清晰地闻到了。
那是一种难以精确描述的、复杂的臭气。像是无数烂树叶、死掉的虫豸、动物的排泄物在密闭潮湿的环境里共同作用了很长时间后,突然被翻出来,暴露在光天化日之下所散发出的、沉淀已久的腐败气息。
“呕——”
一个年纪较轻、皮肤白净的书佐首先受不了了,他猛地丢下手里根本没怎么动过的木锹,捂住嘴巴,干呕起来,脸色瞬间变得惨白。
这一下,像是打开了某个开关。
其他那些本就勉强的官吏和乡老们,脸上最后一点血色也褪去了,纷纷下意识地后退几步,用手死死捂住了口鼻,眼神里充满了惊恐和厌恶,仿佛闻到的不是泥土的味道,而是什么致命的毒气。
就连一些老兵,也露出了不适的表情,动作变得迟疑。
“这……这是什么味道?”
“像是……是坟地里才有的阴秽之气!”
“不,不对,这比那还冲!是……是污秽!大污秽啊!”
乡老们惊恐地交头接耳,声音发颤。
就在这片骚动和恐慌开始蔓延的时候,一个苍老、嘶哑,却带着巨大悲痛和恐惧的声音,猛地炸响了:
“郡守大人!使不得!万万使不得啊!!”
众人循声望去,只见那位名叫田老三的老农,不知何时已经冲到了坑边。他之前一直沉默地跟在乡老队伍里,脸上是和其他人一样的困惑和不安。但此刻,他的表情完全变了!
那张被岁月和风霜刻满沟壑的脸上,此刻写满了近乎绝望的恐惧和哀求。他的眼睛瞪得老大,浑浊的眼珠里血丝密布,死死地盯着那个正在不断扩大的土坑,仿佛那不是坑,而是一张即将吞噬一切的恶魔之口。
他“噗通”一声,直挺挺地跪倒在了冰冷坚硬的地面上,膝盖撞击地面发出沉闷的响声,让人听着都疼。他甚至不顾地上尖锐的碎石和泥土,朝着秦战的方向,就开始拼命地磕头!
“咚!咚!咚!”
额头撞击地面的声音,一声接着一声,沉重而急促,像是敲打在每个人的心上。
“郡守大人!快停下!快停下啊!”田老三的声音带着哭腔,因为极度的恐惧而变得尖利刺耳,“这……这是秽物!是触犯神灵的污秽之源啊!您在这官署重地之后,挖掘如此深坑,汇聚阴秽之气,这会触怒土地爷的!土地爷一旦发怒,明年……明年咱们栎阳,定然是赤地千里,颗粒无收啊!!”
他抬起磕得发红、甚至渗出血丝的额头,老泪纵横,声音悲切得让人心酸:
“大人!您行行好!为了栎阳万千百姓,为了明年大家能有一口吃的,停手吧!这坑……这坑填了吧!求求您了!!”
田老三这番声嘶力竭的哭喊和那不顾一切的磕头举动,瞬间将现场本就紧张诡异的气氛,推向了高潮!
“土地爷发怒……”
“赤地千里,颗粒无收……”
这些字眼,像冰冷的毒蛇,钻入了在场每一个土生土长的栎阳人心中。对于靠天吃饭、视土地为生命的农人来说,触怒土地神,是最可怕、最不可饶恕的罪行!
刚才还只是厌恶和不适的官吏、乡老们,此刻脸上也浮现出了真正的恐惧。他们看着那个不断散发出“污秽”气息的土坑,又看了看跪地痛哭的田老三,最后将目光投向了依旧站在坑边、面无表情的秦战。
空气中,那股腐败的臭味似乎更加浓郁了,混合着田老三哭声带来的悲凉,以及众人无声的恐惧,形成了一种令人窒息的压力。
二牛挖土的动作彻底停了,他拄着铁锹,看看田老三,又看看秦战,粗犷的脸上也露出一丝不安。猴子则皱紧了眉头,下意识地靠近了秦战几步。
黑伯停下了检查工具的动作,花白的眉毛紧紧拧在一起,看着跪地的老农,又看看秦战,嘴唇动了动,最终却没说什么,只是发出一声几不可闻的叹息。
就连一直如同影子般的荆云,目光也锐利地扫过田老三和那些明显开始动摇的本地人,按着短刃的手指微微收紧。
所有的压力,所有的目光,所有的质疑和恐惧,在这一刻,如同汹涌的暗流,全部汇聚到了秦战一个人的身上。
他还能继续挖下去吗?
这个刚刚上任,试图用最直接的方式改变这片土地的郡守,面对这源自千百年传统和最朴素信仰的激烈反抗,他会如何应对?
是妥协,还是……一意孤行?
荒地上的风,似乎更冷了。
(第二百零二章 完)
hai