塔顶窗前的人影消失了。
但那种被无数道目光同时凝视的冰冷感,仍黏在江岚的骨骼上,像一层化不开的寒霜。她握着那枚银色钥匙,指尖传来的温润触感与周遭的诡异氛围格格不入。钥匙在黄昏光线下泛着柔和的哑光,表面的纹路简单得近乎朴素,与血红色符咒的狰狞形成了鲜明对比。
阿阮站在她身侧三步远的地方,红嫁衣的裙摆无风自动。她仰头望着守镜塔的方向,侧脸在昏黄天光里显得格外苍白。
“他看见你了。”阿阮轻声说,“守镜人从不轻易现身。一旦他在窗前露面,就意味着……他盯上你了。”
“盯上我做什么?”江岚问。
“你是三百年来第一个净化了‘黑暗镜像’的人。”阿阮转过头,碧绿的眼睛里闪过一丝复杂情绪,“这意味着,你有能力改变镜渊的秩序。而守镜人……他最厌恶的就是改变。”
“为什么?”
“因为秩序意味着稳定,稳定意味着他永远坐在那个位置上。”阿阮的声音压低,“你知道吗?守镜人不是被‘任命’的。他是上一个试图改变秩序的人,失败了,被规则反噬,成了新的守镜人。从那以后,他就疯了。他觉得只要维持现状,自己就还是‘管理者’,而不是‘囚徒’。”
江岚看向手中的钥匙:“这东西,能改变秩序?”
“银色钥匙是‘净化之证’。”阿阮说,“只有真正理解并放下执念的人,才能从黑暗镜像中凝聚出它。拥有钥匙的人,可以短暂地打开镜渊的‘锁’,让某个镜像……离开。”
离开镜渊。
江岚的骨指收紧。这意味着,她可以用这把钥匙,带某个镜像出去?比如阿阮?或者……其他被囚禁在这里的“另一面”?
“但守镜人会阻止你。”阿阮继续说,“他认为所有的镜像都应该永远留在这里,这是规则。如果有人离开,镜渊的平衡就会被破坏,甚至可能崩塌。”
“镜渊崩塌会怎样?”
“所有被囚禁的镜像都会回归本体。”阿阮说,“好的,坏的,温柔的,疯狂的……全部融合。现实世界会出现无数个‘完整但混乱’的存在。你想,如果萧寒的黑暗面突然回归到那个已经自由的‘半身’里,会发生什么?”
江岚想象那个场景:已经平静生活的萧寒,突然被三百年的绝望和疯狂淹没,瞬间崩溃,变成比骨嫁娘更可怕的怪物。
她不能让这种事发生。
“所以,我必须维持这里的秩序?”江岚问,“即使这意味着,你要永远被囚禁在这里?”
阿阮笑了,笑容凄凉:“妾身早已习惯了。况且……妾身若是离开,骨嫁娘在髓心洞的那部分,会立刻感知到。她会不惜一切代价找过来,把妾身重新吞并。到那时,一个完整的、拥有全部人性的骨嫁娘,会比现在可怕百倍。”
江岚沉默了。
她忽然意识到,自己接手的“看守”职责,远比想象中复杂。这不是简单的看管,而是一个精密的平衡游戏:既要防止镜像逃脱,又要防止它们被外界吞噬;既要维持分离,又要避免它们自行融合。
而她手中的钥匙,就是打破平衡的利器。
“守镜塔里有什么?”她换了个问题。
“七层塔,七重镜。”阿阮说,“每一层都囚禁着不同类型的镜像。越往上,镜像越古老,越强大,也越……扭曲。守镜人住在顶层,但他每一层的‘镜像分身’,可能都不一样。”
“镜像分身?”
“他在每一层都留下了一个自己的镜像,替他看守那一层。”阿阮解释,“这些分身拥有他部分的力量和记忆,但性格可能截然不同。有的偏执,有的暴戾,有的阴郁……你要想到达顶层见他本尊,必须通过所有楼层的考验。”
江岚抬头望向高塔。塔身是暗青色的石料砌成,表面布满了细密的裂纹,像一张巨大的蜘蛛网。窗户很少,且都很小,像一只只窥视外界的眼睛。
“我必须去见他。”她说。
“为什么?”阿阮皱眉,“你可以留在这里,或者离开镜渊。妾身可以告诉你怎么出去——”
“因为钥匙不只这一把。”江岚摊开手掌,银色钥匙在掌心微微发烫,“我能感觉到,它不完整。还有其他的钥匙碎片,可能就在塔里。而要彻底理解镜渊的规则,我也必须见到守镜人。”
阿阮看着她,良久,叹了口气:“妾身劝不动你。但若你真要去……妾身只能送你到塔外。塔内的规则,妾身无法干涉。”
“这就够了。”江岚收起钥匙,“带路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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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祠堂后院到守镜塔,要穿过一片被称为“镜林”的区域。
这里没有树木,只有镜子。
无数的镜子,以各种不可思议的姿态矗立着:有的直立如碑,有的斜插如剑,有的悬浮半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