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走过这条路?”她问阿弃。
“走过一次。”阿弃的喉结动了动,“为了躲一群发疯的‘巡骨傀’。那次我……我差点没出来。”
“那你为什么还敢走?”
阿弃抬起头,碧绿的眼睛在昏暗中闪着幽光:“因为比起油污怪,回声至少不会立刻要你的命。它们只是……想完成未尽的交易。如果你懂得怎么应对,还能从它们那儿换到点有用的信息。”
他说“换”的时候,语气有些微妙。
江眠盯着他看了几秒,然后率先弯腰钻进裂缝。陶俑身躯在狭窄空间里摩擦出刺耳的声响,碎屑簌簌落下。
“跟紧。”她的意念传来。
裂缝内部比想象中深,且逐渐向下倾斜。墙壁上的抓痕越来越多,有些还很新鲜。阿弃跟在后面,他的喘息声在密闭空间里被放大,混合着某种细微的、仿佛窃窃私语的声音——那声音不是从耳朵传入,而是直接响在意识里。
“……三箱纯净记忆结晶……换你那批渊铁矿……”
“……这具身体还能用三十年……价格不能再低了……”
“……契约……签了契约就不能反悔……”
断断续续的片段,男女老幼的声音混杂,带着强烈的焦虑、贪婪和绝望。江眠左胸的火星微微跳动,将这些杂音过滤、驱散。她回头看了一眼阿弃,少年脸色苍白,额头上渗出冷汗,但眼神还算清明。
“别听它们。”阿弃嘶声说,“听了就会被缠上。”
“你怎么知道?”江眠问。
“我祖父教过。”阿弃快速回答,“他是……他是个民俗学者。研究各地巫傩仪式和禁忌。他说执念如傩戏里的恶鬼,你回应它,它就上了你的身。”
民俗学者。傩戏。
江眠想起陶老棚屋里那些古籍,有几卷确实提到过旧时代某些地区的巫傩传统,认为面具和仪式能沟通生死、镇压邪祟。如果阿弃的祖父真是学者,那少年懂得辨识骨头和应对执念,倒说得通。
又前进了一段,裂缝忽然开阔,形成一个约莫房间大小的天然石室。石室中央,景象让江眠停下了脚步。
那里有光。
不是记忆光斑的冷光,而是温暖的、晃动的烛光。三支粗大的白色蜡烛插在倾倒的木箱上,烛火稳定得不正常。蜡烛围出一小片光晕,光晕里,有四个模糊的人影围坐在一起,正低声交谈。
他们的身影半透明,穿着旧时代的服饰——长衫、马褂、西式西装混杂。面容模糊不清,但动作生动:一人正用手指蘸着某种发光的液体,在虚空中书写;另一人捧着一本厚重的、书页泛黄的书册;第三人面前摊开一块布,上面摆放着几件物品的虚影;第四人则不断搓着手,显得焦躁不安。
“别过去。”阿弃拉住江眠的陶俑手臂,触感冰凉,“他们在‘复盘’最后一次交易。如果我们进入光晕范围,就会被拉进去顶替某个角色。”
“顶替了会怎样?”
“完成交易,或者……交易失败。”阿弃的声音发紧,“我上次看到一个人被拉进去,顶替了买家的位置。他必须用自己身上的一样东西,换卖家手里的一块‘规则稳定结晶’。他拿不出等值的东西,最后……最后他把自己的一段记忆抵押了。出来的时候,他忘了自己是谁。”
江眠看着那四个虚影。书写的人似乎在拟订契约,捧书的人快速翻页仿佛在查证条款,展示物品的人不断调整布上物品的位置,搓手的人越来越焦急。
“他们在交易什么?”她问。
阿弃眯起眼睛看了一会儿:“卖家的布上……左边是一块‘冥骨’,中间是一瓶‘记忆精粹’,右边是……一颗眼球?”
江眠顺着他的目光看去。果然,那块摊开的布匹虚影上,右侧摆放着一颗栩栩如生的眼球模型,瞳孔处有一点暗金色,正微微转动。
暗金色。
和她那截脊椎骨的颜色一样。
“什么生物的眼球会是暗金色?”江眠用意念问,同时警惕地观察阿弃的反应。
阿弃沉默了几秒,才慢慢说:“我祖父的笔记里提过一种东西……叫‘谛视之瞳’。传说某些古老的存在,它们的眼睛能看穿规则本质,甚至窥见时间的碎片。这种眼睛死后不腐,会保持活性,瞳孔颜色就是暗金。”
“你祖父在哪儿看到的记载?”
“一本叫《傩渊异闻录》的手抄本,作者不详。里面记录了各种渊层和上层交界处出现的怪异现象和物品。”阿弃的语速平稳,但江眠注意到他的手指在微微颤抖,“那本书后来遗失了,在我家遭遇……变故的时候。”
变故。坠落。幸存。
故事很完整,但越完整,越可疑。
这时,石室中央的光晕忽然扩大了。
烛火猛地蹿高,四个虚影同时转向江眠和阿弃的方向。虽然他们没有五官,但江眠清晰地感觉到,四道“目光”锁定了他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