陶俑的躯体比想象中更加笨拙沉重。江眠操控着这具名为“息壤俑”的粗糙外壳,每一步踏在银白色的“滩涂”地面上,都发出沉闷的“咚、咚”声,如同缓慢敲击的丧钟。关节处的榫卯结构摩擦着,发出细微却刺耳的“嘎吱”声,每一次屈伸都需要耗费比常人多几倍的意念力量。视野受限,灰蒙蒙的,仿佛隔着一层永远擦不干净的油污玻璃;听觉也显得沉闷模糊,远处的声响传到陶俑内部已被严重衰减扭曲;唯有对“规则”和“能量”的某种模糊感知,似乎因为这陶俑材料源自渊层沉淀物,反而比之前纯粹意识状态时略微敏锐了一丝——但也仅止于一丝。
她像个刚刚学会蹒跚走路的金属娃娃,摇摇晃晃地挪出陶老那由巨大肋骨和金属板搭建的歪斜棚屋。门口那盏颅骨灯内的幽蓝冷焰,在她经过时微微摇曳了一下。
外面,是“溯影之冢”。
首先涌入(尽管是被削弱后涌入)感知的,是那片无处不在的、柔和却冰冷的银白色辉光。光并非来自某个具体光源,而是这片区域本身的“基底”在散发,均匀地洒在每一寸空间,照亮了漂浮的尘埃(或许是记忆的微尘)和那些如同水母般缓缓游动的、内蕴闪烁画面的记忆光斑。空气(如果存在)中弥漫着复杂的气味:陈腐的尘土味、金属锈蚀的腥气、某种类似樟脑与硫磺混合的古怪香气,以及更深处一缕难以言喻的、仿佛无数年代久远的故事同时被烧焦后的颓败气息。
“街道”——如果那些蜿蜒在银色滩涂上、被各种古怪“建筑”夹出的曲折路径能被称为街道的话——上,活动着身影。
江眠停下笨拙的脚步,用那双只有凹陷的眼窝“打量”着。
离她最近的一个“摊位”,设在一具巨大的、如同某种海洋生物扇形骨骼撑起的“棚伞”下。摊主是一个身形佝偻、皮肤如同干裂树皮、头上生有几根软塌触须的类人生物。它面前铺着一块暗红色的、仿佛某种生物鞣制后的皮革,上面摆放着几块颜色各异、微微脉动的晶体,几卷用未知材质捆扎的卷轴,以及几个浸泡在浑浊液体中的、形态难以名状的器官状物体。摊主没有叫卖,只是用一双复眼般的眸子静静扫视过往“行人”,触须偶尔微微摆动。
不远处,另一栋由无数细小骨骼如同鸟巢般编织而成的“小屋”门口,两个身影正在“交易”。其中一个笼罩在一件不断变幻色彩、仿佛由光影织就的斗篷中,看不清形体;另一个则是一具高大、锈迹斑斑的金属构装体,关节处冒着细小的蒸汽。它们之间没有任何语言或手势交流,只是各自伸出“手”(斗篷下伸出的是一道光束,构装体则是机械爪),悬停在半空,掌心(或爪心)上方浮现出几个复杂的、不断变化的符号和光点,似乎在用某种纯粹的精神意念和规则编码进行着无声的讨价还价。片刻后,构装体从体内取出一个密封的金属罐,斗篷客则弹出一颗泪滴状、内部仿佛有星云旋转的宝石。两者交换,然后各自无声离开。
更远处,一栋相对“宏伟”、由多层巨兽脊椎骨叠垒而成的建筑门口,悬挂着一个用某种发光苔藓拼出的、扭曲但勉强可辨的符号,像是一个酒杯的抽象画。里面隐约传来低沉嘈杂的、多种精神波动混杂的“声响”,类似喧嚣的集市或酒馆。偶尔有形态各异的“顾客”进出,有的散发着强烈的能量波动,有的则死气沉沉如同移动的墓碑。
这就是渊层拾荒者和摆渡人们的聚集地。诡异,寂静,却又在寂静之下涌动着难以言喻的、关乎生存与利益的暗流。每个存在都带着伤痕,带着秘密,带着从上层不同“废墟”中打捞上来的“收获”,在这里寻求交换、修复或仅仅是……暂时喘息。
江眠陶俑胸口深处,那点透明的火星微微跃动。眼前的景象冲击着她残存的认知。这里不像铁砧营地那样有着森严的、压抑的秩序,也不像歧路花园那样充满了痛苦的记忆与疯狂的规则。这里更像是一个……被遗忘的、建立在无尽废墟之上的、黑暗的自由市场。一切都可交易,一切都标着看不见的价码,温情与道德是这里最奢侈也最无用的东西。
她需要信息。关于“阴炉心火”,关于萧寒,关于如何在这片深渊底层活下去并找回力量的信息。
她开始尝试移动,沿着一条相对宽敞的“主道”缓缓前行。陶俑笨重的身躯引来了一些目光——大多是漠然的一瞥,少数带着些许好奇或评估,但并未有人上前搭讪或阻拦。在这里,只要不明显表现出威胁或肥羊特质,似乎就能享有基本的“行走权”。
她走过那个树皮摊主的摊位,复眼的目光在她身上停留了一瞬,触须微微摆动,似乎感应到了她陶俑内部那点特异的“火”气,但很快又移开了,并未做出其他举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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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靠近那栋骨骼酒馆,内部传来的精神波动更加清晰杂乱,如同无数窃窃私语、争执、狂笑和悲叹混合成的嘈杂背景音。门口,一个倚靠着骨柱、身躯半透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