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客厅，母亲还在等他。汤碗搁在桌上，热气早已散尽，但她没催，只是静静地看着他。
“妈。”他坐下来，声音有些哑，“我回来了。”
“回来就好。”母亲轻声道，“这几天，厂里总算太平了吧？”
“暂时是。”他苦笑了一下，“可我知道，这种‘太平’就像锅炉里的压力表，看着指针稳着，底下其实一直在升压。哪天阀门松了，就炸。”
母亲听不懂那些术语，却听懂了他的疲惫。她起身去厨房重新热汤，一边低语：“你爸当年也这样。每次厂里出事，他都不说话，一个人蹲在阳台上抽烟，一抽就是半宿。我就知道，事情没完。”
周志强低头看着自己的手??这双手如今握的是公章、批条、电话机，可它也曾沾过机油、焊渣、铁锈。他曾以为当上书记就能改变一切，可现实告诉他，权力越大，敌人越隐秘；责任越重，风暴越无声。
汤端上来时，他喝得极慢，像是要把每一口都咽进心里。母亲坐在对面，终于开口：“你爸今天问起你了，说你怎么还不来看他。”
“明天……明天我就去。”他顿了顿，“医生说再观察两周，能做康复训练了。”
“嗯。”母亲点头，“他最惦记你。前天迷糊中还喊了一句‘主轴对不准，赶紧调’，把我吓了一跳。”
周志强鼻子一酸，差点落下泪来。他知道，父亲这一生，魂都拴在厂里。而现在，他也一样。
第二天清晨，他早早起床，换上干净衬衫，把工作证仔细别在胸前，才出门去医院。路上经过厂区大门，警卫敬礼，工人们纷纷打招呼：“书记早！”“周书记今天气色不错啊！”
他笑着回应，脚步不停，但眼角余光扫见东门角落里一个熟悉的身影??刘志明的母亲抱着保温饭盒站在风里，眼神游移，似是在等人。
他脚步一顿。
陈卫国不知何时出现在身边，低声说：“她连续三天来了，说是想见您一面，给儿子求情。”
“见我？”周志强冷笑，“她儿子差点让我们全家出事，现在倒要我心软？”
“可她是老职工家属，八十年代就在食堂干活，从没犯过错。”陈卫国语气谨慎，“要是完全不见，怕寒了人心。”
周志强沉默片刻，终于点头：“让她中午来办公室。但只准十分钟，不许带任何东西，包括饭盒。”
“明白。”
到了医院，父亲果然醒了。看见他进来，浑浊的眼睛亮了一下，嘴唇微动。
“爸。”他握住父亲的手，“我来了。”
老人费力地抬起另一只手，指向床头柜上的报纸??正是昨天市委通报会的报道，《坚决打击假借群众之名谋取私利行为》赫然登头版。他用手指点了点标题，又缓缓转头看向周志强，眼神分明在问：“是你赢了吗？”
周志强读懂了，轻轻点头：“是我们赢了。厂子还在，机器没停，订单全交了。”
父亲嘴角微微扬起，像是笑了，随后闭上眼，呼吸渐渐平稳。
他在床边坐了很久，直到护士进来提醒探视时间结束。临走前，他俯身在父亲耳边说：“您教我的，我没忘。只要炉火不灭，人就不倒。”
中午回到办公室，刘母已在等候。她穿着洗得发白的蓝布衫，头发花白，背有些驼。见他进来，立刻站起身，双手局促地绞着衣角。
“坐吧。”周志强语气平静，“你说，什么事。”
“周书记……”她声音颤抖，“我儿子糊涂，我替他认错。可他是被人哄骗的啊！以前不是这样的，他在厂里勤勤恳恳干了八年，连一张请假条都没填过……可自从认识了那个丁顺安的侄子，就开始变了……”
她说着说着哭了出来：“我不求您饶他，只求您让他回来见我一面。他从小怕黑，小时候走夜路都要我牵着手……现在关在看守所，我做梦都梦见他在黑屋里喊娘……”
周志强听着，脸色未变，心里却如潮水翻涌。
他知道，这不是简单的背叛。刘志明曾是他一手提拔的年轻人，聪明、肯学，原本是要培养成技术骨干的苗子。可偏偏被盯上了??被那些打着“公平”“民主”旗号的人蛊惑，误以为推翻现有秩序就能分到更多蛋糕。
他缓缓开口：“你知道他电脑里那份文件写了什么吗？写着他知道我儿子上哪家幼儿园，写着他可以‘间接施压’。你觉得，这是思想分歧？这是谋杀未遂。”
刘母浑身一颤，脸色瞬间惨白。
“我不是不通情理。”周志强站起身，走到窗前，“但我更清楚，如果今天我放过了他，明天就会有第二个、第三个刘志明出现。他们会拿着更狠的计划，冲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