笔尖顿了顿,他深吸一口气,继续写道:“……九月十八日上午九时四十五分,保卫处接到警报,有不明身份群体集结于厂区东门,人数约三百余人,手持横幅、传单,高呼口号,要求进入厂区开展所谓‘思想整顿宣讲’。经核实,带队者为外厂职工丁顺安,自称系‘四九城变革委员会总小组主任’,但无法提供任何上级授权文件或正式批文。其行为已严重违反《国家重点企业安全管理条例》第三条之规定,构成对正常生产秩序的蓄意干扰。”
他写得极稳,条理清晰,语气克制却不失锋芒。每一段都紧扣事实,却又巧妙地将对方置于“非法组织、越权行动”的位置。尤其在描述丁顺安等人被拦截后的反应时,用了“情绪激动、言语威胁、拒不配合调查”等措辞,并附上保卫处现场录音节选(实为剪辑拼接)作为佐证。
写到结尾处,他加重笔力:“我厂始终坚持以生产为中心,坚决贯彻落实中央关于‘抓革命、促生产’的指示精神。今年以来,已完成国家重点项目七项,出口创汇超十亿美元,职工收入同比增长百分之二十三。在此背景下,任何以‘思想运动’为名、行停工罢产之实的行为,皆属背离大局之举。恳请上级明察,支持我厂依法依规维护生产经营稳定。”
落款署名后,他吹干墨迹,装入牛皮纸袋,封口盖章,亲自交给侯副厂长:“明天一早,专车送部里。路上不能出任何差错。”
“明白。”侯副厂长接过文件袋,神情凝重,“书记,要不要再加一份附件?比如咱们工人联名写的‘支持生产、反对停工’请愿书?更能体现群众基础。”
周志强摇头:“不必。太刻意反而惹疑。这份报告已经足够干净利落??我们不是压制群众,是保护生产;不是拒绝变革,是坚守本职。让上面自己去判断谁才是真正的‘走偏方向’。”
侯副厂长点头退下。
办公室重新安静下来。周志强揉了揉太阳穴,起身走到窗边。远处车间灯火通明,吊车正在装卸一批新到的进口轴承钢,那是为数控机床主轴准备的关键材料。为了这批货,他亲自打了三通电话给海关和外贸部,才抢在配额截止前通关放行。
他知道,这场仗不只是和丁顺安打,也不只是和某个幕后推手斗,而是在和一种思潮对抗??那种认为“只要口号响亮,就可以无视规则;只要自称革命,就能践踏秩序”的荒唐逻辑。
可他也清楚,这种思潮背后,往往站着人。
晚上七点,他终于离开办公室,驱车回家。车子刚拐进家属区巷口,就看见妻子抱着孩子站在路灯下张望。见他来了,快步迎上来打开副驾车门。
“爸呢?”他问。
“睡了。”妻子小声说,“医生来过了,说暂时稳定,但不能再受刺激。你妈一直守在床边。”
周志强点点头,没说话,伸手接过孩子。小男孩已经五岁了,趴在爸爸肩头迷迷糊糊地打哈欠。他轻轻拍着儿子的背,一步步走上楼。
屋里很静。母亲坐在父亲床前削苹果,听见动静抬头看了他一眼,眼圈发黑,明显一夜未眠。她没骂他,也没哭,只是轻声道:“回来了?饭在锅里热着。”
“妈。”他放下孩子,走过去握住母亲的手,“对不起,这几天……太忙了。”
“我知道你忙。”母亲叹了口气,“可你爸今天醒过来第一句话就是问你有没有吃饭。他说,别让孩子也像他一样,一辈子只知道厂子,忘了家。”
周志强鼻子一酸,低头咬住嘴唇。
“我去给你盛饭。”母亲抽出手,起身走向厨房。
他坐在床沿,看着父亲苍白的脸。呼吸平稳,但眉心始终皱着,像是睡梦中还在操心什么事。他想起小时候,父亲也是这样,每天天不亮就出门上班,冬天披着棉大衣踩自行车去厂里修锅炉,夏天汗流浃背地蹲在炉膛旁焊管道。一辈子没当过官,也没拿过奖,可全厂工人都敬他一声“老周师傅”。
后来他接班进了厂,父亲只说过一句话:“好好干,别给咱老周家丢脸。”
如今,他成了全厂最大的官,可父亲却老了,病了,连喊他一声的力气都没有了。
吃完饭,他留在父母房里陪夜。母亲累极了,靠在沙发上睡着了。他拿出那份报告的副本,一页页翻看,反复斟酌用词是否妥当,会不会留下破绽。正看得入神,手机响了。
是陈卫国。
“书记,刚收到消息,丁顺安昨晚回厂后,连夜召集九家工厂代表开会,今早有人看到他们在印新的传单,标题叫《揭露九州机床总厂独裁真相》。更麻烦的是……他们已经开始收集你们厂工人签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