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爷,郡王府来人了。”
两人的谈话中断,戴缨知他一回来,一时半会儿是停不下来的,必有一番事务,于是把话头掩下,暂且不提。
陆铭章到郡王府时,天已微暗,暮色如淡墨般在天边洇染开。
元载邀他坐于湖畔边,湖边设了一方小巧的紫檀木几,几上摆着几碟精致菜馔和一壶陈年佳酿,两人就这么对坐闲饮。
“你人还未归,捷报已传遍了整个罗扶朝野......
雪后初霁,晨光如刃,割开京都南市薄雾。街面覆着一层未扫的残雪,檐角冰棱垂落,映着微曦泛出青白。陆记馄饨铺前那面褪色幡子被风掀起一角,露出底下旧墨痕??仿佛连时光都懒得将它彻底抹去。
灶火已燃了两个时辰。
戴缨蹲在炉边添柴,火光跳动在她脸上,照见眼角细纹与鬓边几缕早生的银丝。她穿着粗布短袄,袖口磨得发毛,腕上戴着一只乌木镯,是当年从罗扶军中带出的唯一旧物。锅中汤滚如沸,荠菜香气混着猪油香弥漫开来,勾得巷口野猫徘徊不去。
门外传来脚步声,不疾不徐,踏碎薄冰。
她没抬头,只将一把干葱末撒入汤碗,动作熟稔如十年如一日。那人推门而入,带进一阵冷风,惊得灶上陶罐轻响。
“还是老样子?”她问。
“嗯。”陆沉应声,在靠窗的老位置坐下。他如今用这个名字,不再提“铭章”二字,连梦里也避之如瘟疫。
他解下肩上包袱,取出一本册子放在桌上,封皮斑驳,写着《北疆舆志》四字。这是他每日必翻的书,也是他夜里独坐时最常凝视的东西。有人说他在查旧账,有人猜他在写回忆,只有戴缨知道,那不过是一本空白的册子??他只是需要一个理由,坐在那里,像守着什么。
她端来一碗馄饨,热气腾腾。
他低头吹了口气,咬破一只,汤汁溢出,烫得舌尖微颤。他忽然说:“昨夜我又梦见小燕关了。”
她擦着柜台的手顿了顿。
“不是打仗的时候,是破城前一年春天。你父亲还在任上,我在西衙当值,你常去文书房送饭。那天你穿了件藕荷色衫子,发间别着银簪,站在廊下看梅花,风吹落一瓣在你唇上……我那时就想,这女子真不怕冷。”
戴缨垂眼,指尖抚过腕上木镯:“你也记得那年春雪?下得突然,我摔在阶前,是你扶我起来的。你说‘姑娘走路要当心’,可手却抖得厉害。”
“我怕。”他低声道,“第一次见你就怕了。不是怕你身份,是怕自己配不上这份干净。”
两人沉默片刻,唯有锅中水沸声咕嘟作响。
外头传来孩童嬉闹,一群蒙学小儿蹦跳着跑过,手中举着糖人,嘴里哼着新编的小调:
> “赤岭坡前马蹄稀,
> 一盏红灯照归衣。
> 将军卸甲南市里,
> 馄饨锅边笑妻啼。”
戴缨怔住,手中的布巾滑落在地。
陆沉抬眼望向窗外,目光深远如古井。他知道,那些曾被掩埋的名字、被焚毁的信笺、被遗忘的牺牲,终究没能真正沉寂。民间口耳相传的故事,比史官笔墨更锋利,也更长久。
“他们开始讲故事了。”他说。
“总会有人记得。”她弯腰拾起布巾,声音很轻,“只要还有人吃荠菜馅的馄饨,就还会有人问:为什么叫‘陆记’?”
他点头,忽而一笑:“若哪天有孩子问我,我就告诉他??因为有个傻女人,爱吃这个味道,所以我开了这家店。”
她也笑了,眼角微弯,像是终于卸下了千斤重担。
***
与此同时,虎城帅府。
赵简卸任在即,即将奉诏入京述职。他已年近五旬,两鬓染霜,右臂因旧伤每逢阴雨便隐隐作痛。案头堆满交接文书,其中一份朱批密函格外醒目:**“查访戴缨踪迹,赐匾额并岁禄,务必寻得其人。”**
他摩挲着那封圣旨,良久未语。
周文渊立于阶下,捧着一只檀木匣:“将军,这是最后一份战报汇总,另附三关将士联名请功折,皆言此战胜在‘智取而非力敌’,恳请朝廷追授戴缨‘义烈夫人’尊号,并立碑纪事。”
赵简接过匣子,打开一看,内中竟无纸张,唯有一枚铜扣,锈迹斑斑,却是女子戎装常用之物。他认得它??三年前野槐林中,戴缨离去时遗落在青石上的,正是这一枚。
“她不要名。”他合上匣盖,声音沙哑,“她连命都可以不要,怎会要一块石头?”
周文渊默然。
“你派人去找过她吗?”赵简问。
“找过。”周文渊叹道,“鄂城、赤岭、松林坡……所有可能藏身之处皆无踪迹。有人说她在南方隐姓埋名,有人说她早已病逝于途中。可就在上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