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将双眼微睁,透过窗隙往外扫了一眼,有一片人影闪过,接着又听到轻细的说话声。
声线不高不低,像是有意把声音压低,那腔音也是清润的,而非低压的嗡嗡,她怕自己听错,掣起床帐,坐起身屏息去听。
“把热水送到侧房。”
“要不要婢子叫醒夫人?”
“不去扰她,我在侧屋小憩也是一样。”
归雁应下,去了厨房。
陆铭章刚准备转身,余光瞥到窗台上伏着一撇青影,转眼去看,就见一个面容带笑的她,松松地散着发,着一身柔软的青色绢衫,枕着臂膀,正眸光带笑地看着他。
“回了?”
“回了。”
一问一答,没有过多的言语。
她从半掩的窗扇探出手,陆铭章看了一眼四周,然后走上前,执起她微凉的指尖,握在他温热的掌心。
在她微微仰起脸时,他低下头,在她的唇瓣碰了碰,然后离开,两人就这么隔着窗你问我答,大多是戴缨问,陆铭章回答。
问得无非就是一些离别后的生活琐事,譬如,吃得好不好?陆家人一切安好?还有一路行程,沿路是什么样的风景,走了多久,路上可有遇着匪寇……
零零碎碎有一句无一句地问道。
归雁带着两个提水的丫鬟走来,见自家娘子见了家主,不知是高兴忘了,还是怎的,就这么把人隔在窗外,也不邀人进屋,而家主呢,娘子问什么,他便答什么。
只要娘子不歇话,他就那么立在她面前,别的也不提,如数地回答她琐碎的问题。
归雁笑着走上前:“爷,这些热水是送去侧屋还是主屋?”
在这一声中,两人牵握的手不着痕迹地松开。
“你这丫头,我都起身了,怎么还送去侧屋,自然是送到我这屋。”戴缨这才反应过来,陆铭章一直立在窗外,于是趿鞋下榻,碎步前去开了屋门,陆铭章进到屋里。
这么一会儿工夫,天已亮了。
厨房的烟囱冒出浓郁的烟气,陆铭章沐洗过后,厨房端上朝食,戴缨今日也不去小肆,就在屋里歇一天。
她有很多话想说,想同他说,在两人相依相伴的时日里,她习惯了向他吐露心声,这是一种习惯,不知什么时候就养成了。
从前在陆府时便是如此,遇到难事,她会同他闲叙,也不要他出面,只是讲给他听,而他是一个合格的倾听者。
像是轻缓而绵长的暖流,在她激愤时,抚平她的情绪,在她迷茫时,给她方向,在她开心时,她也能感受到他的暖意。
知他赶路辛苦,急需补觉,于是在他用罢饭后不打搅他,让丫鬟重新铺床,她则退出了屋室。
陆铭章为了赶路,已是一整个日夜没有休整,褪下被露水洇湿的衣衫,再以热水浸身,倦懒汹涌袭来,用了朝食后,便入到榻上睡了过去。
昏昏沉沉地不知睡了多久,醒来时,纱窗上映着如锦的霞光。
他揉了揉额,闷闷地沉出一息,披衣下榻,推开门,就见戴缨坐在院里的一棵石榴树下,面前的桌上放着一个簸箕,簸箕里铺着白细纱,里面不知装得什么。
她用手从簸箕拈出一些碎沫,放入钵中,再用木杵轻捣,小丫头秀秀从旁打下手。
“家主醒啦?”秀秀清亮的声音响起。
陆铭章走了过去,看了眼,只见簸箕白纱布上铺着细碎的花瓣。
“厨娘说想蒸些桂花糕,我闲来无事,便替她研磨些桂花粉。”戴缨说着,将已经研磨好的花粉装起来递给秀秀,“拿去给你娘。”
秀秀接过,去了厨房。
戴缨停下手里的动作,看向对面,在他面上端看,戏谑道:“看着不像个文人了。”
陆铭章怔了怔,他可记得当初他在一农户家换上布衣,从屋里出来后,她看到他的第一眼,说了一句:原来褪去那层锦衣华服,大人……也就勉强看得……
这会儿她说他看起来不像个文人了,这话说得委婉,言外之意就是他变得粗糙了,那一身清雅之态没了?
想到这里,陆铭章心里一慌,他本就年长她许多,若是连外在都入不得她的眼……脑子里突然浮现冯牧之穿着一袭直裰,干干净净的端方姿样。
反观戴缨,他往她面上扫去,出落得越发好看了,白嫩的面颊透着健康的两团红晕,唇色也是红的,都是最天然的颜色。
霞光将她整个人染上一层薄红,真的很美。
“爷怎么了?”戴缨问道。
陆铭章回过神,笑了笑:“无事。”
戴缨没有注意到他的异样,她迫不及待地要同他分享一件怪事,这件事在她心里掩了很久,急需让他帮她解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