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域的天比往年沉得早。每当日暮西垂,云层便如铁幕低垂,压着山脊缓缓滚动,却不落雨,也不打雷。百姓们仰头望天,总觉得这天气不对劲??像是天地屏住了呼吸,在等什么人归来。
断魂谷口那块石碑,已有百年未曾响动。
兰心花却开得反常茂盛。往年只在七月十五前后绽放七日,今年自正月起便接连不断,紫瓣金蕊,香气弥漫十里不散。更奇的是,每当夜深人静,花丛中竟会传出细微枪鸣,似有风穿过残枪裂隙,发出低吟,如同守夜人的叹息。
南昭已年过八旬,白发如雪,仍每日拄拐北行,至碑前敬香一炷,摆酒一碗。
她不再年轻,但眼神依旧锐利,一如当年接过“好徒”二字时的模样。她知道,先生从未真正离去。那一夜九星连珠、雷葬天地的景象,早已刻入她灵魂深处。她教出的三十六位弟子,个个精通《太虚真经》残篇,皆以“护道”为誓,代代相传。
“师父啊……”她在碑前轻语,“一百年了,您该歇一歇了。”
话音刚落,风忽止。
天地间万籁俱寂,连鸟雀振翅之声都消失不见。
紧接着,一道微光自碑底渗出,极其黯淡,仿佛将熄的烛火。它沿着“欲进圣门者,需过我枪”八字缓缓游走,最终停在“枪”字末端,轻轻一点。
刹那间,整块石碑嗡鸣震颤,裂纹中溢出赤金雷丝,交织成一面虚影??是惊蛰枪的残骸,断口参差,却仍有雷意流转。
> “南昭。”
> 声音极轻,近乎幻听,却直抵神魂。
> “你来了。”
南昭浑身剧震,老泪纵横,扑通跪地:“先生!是您吗?您还存有一丝灵识?”
虚影微微晃动,像风吹烛焰。
> “我不在生,亦未归灭。我只是……还在履行职责。”
> “封印虽固,却非永恒。伪神沉眠,但其意志仍在渗透。我以九劫雷葬重构大阵,肉身化桩,元神为锁,可维持千年不崩。但这力量,终究依赖‘情念’支撑。”
>
> “若世人遗忘,若信念断绝,门便会真正关闭??不是被封,而是因无人再信而消亡。”
南昭低头,颤抖问:“那我们该怎么做?”
> “告诉他们真相。”
> “不必神化我,也不必哀悼我。我只是个曾怕死、曾苟且、曾想逃的人。但我最后选择了留下。”
> “只要还有一个人记得这份选择,雷就会响起,门就不会倒。”
他顿了顿,声音愈发微弱:
> “帮我……看顾这片土地,直到下一个‘门之子’出现。”
光影渐淡,即将湮灭。
南昭猛然抬头:“先生!若您还能听见,请让我为您重立一庙!让万民供奉,香火不绝!”
> “不。”
> 那声音笑了,带着熟悉的温和与倔强。
> “我不需要庙宇。我只需要……有人在风雨来临时,替我看看天色;在孩子问起英雄时,肯说一句:‘他也曾害怕,但他没走。’”
>
> “这就够了。”
最后一缕雷光缩回碑底,石面恢复冰冷寂静。
南昭伏地良久,直至晨露沾衣。
她起身时,已无悲恸,唯有坚定。
转身离去前,她从怀中取出一枚玉简,贴于碑身,低声念咒。玉简化作流光,渗入石缝之中??那是她毕生所录《守门人传》,记载着月兰的一生:从柴房少年到惊蛰出鞘,从逃亡苟活到九劫雷葬,一字未改,一字未讳。
“先生,”她喃喃道,“这一次,换我来守护您的名字。”
***
第一百二十年,东海异动。
海底火山连日喷发,岩浆染红百里海域。渔民夜归途中,常见水下有巨影游弋,形如龙蛇,双目赤红,散发令人神智混乱的气息。更有船只无故沉没,船员疯癫跳海,口中高呼:“门开了!?出来了!”
朝廷派修士探查,发现海床深处竟有一处古老祭坛,刻满归墟盟失传符文,中央插着半截断裂的黑矛??正是当年厉无咎所持“噬魂刺”的残件。显然,归墟余孽并未根除,而是潜伏百年,借地脉躁动之机,试图重启邪仪,动摇封印根基。
消息传至南境,南昭已逝,其徒孙林清执掌“守门遗脉”。
她年方二十,眉眼间有几分林啸的英气,手持一杆新铸长枪,名曰“承影”,枪缨为紫,取自兰心花瓣所织。
得知东海异状,她立即召集三十六同门,奔赴事发之地。
当夜,风暴骤起,雷云密布。林清立于礁石之上,面对翻腾怒海,高举承影枪,朗声喝道:
“吾乃守门遗臣,奉先师遗志,镇压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