院子里终于恢复了平静。暮色透过雕花窗棂斜斜洒进来,在青砖地上拖出长长的暗影。王夫人跌坐在紫檀木椅上,看着被笞打得皮开肉绽的宝玉,指尖不住颤抖,眼泪簌簌地滚落“宝玉,娘对不起你,让你也跟着受累了。“&nbp;她伸手想去触碰儿子的伤口,却又怕弄疼他,悬在半空的手微微发颤。
宝玉强撑着坐起身,用缠着纱布的手扶住王夫人,苍白的脸上挤出一丝微笑“娘,您别这么说。这是咱们家的事,我也有责任。“&nbp;他转头望向窗外渐暗的天色,想到近日府里月钱克扣、丫鬟婆子们私下议论纷纷的情形,心中泛起一阵苦涩,“月钱的事,您别担心,我会想办法的。“&nbp;可话音落下,他自己也觉得这话太过无力。
夜色如墨,浓稠得化不开。回廊下,更夫打更的梆子声悠悠传来,“咚&nbp;——&nbp;咚&nbp;——”,一声又一声,似重锤般敲在宝玉心上,敲得人心慌意乱。昏黄的烛火在屋内摇曳,将母亲的身影投在墙上,忽明忽暗。宝玉望着母亲眼角新添的细纹,那纹路像是岁月刻下的沧桑印记,又似一道道难以愈合的伤痕。
他不禁想起那日父亲雷霆震怒,斥责声如炸雷般在屋内回荡。母亲跪在一旁,泪水在眼眶中打转,却强忍着,一遍又一遍地苦苦求情。那低眉顺眼、委曲求全的模样,深深刺痛了宝玉的心。此刻,他只觉喉头哽咽,仿佛有什么东西堵在那里,吐不出,咽不下。
他立在穿堂的鎏金鹤纹烛台旁,指尖无意识摩挲着青玉扳指的纹路。廊下灯笼在夜风中摇晃,将窗棂上的冰裂纹投在青砖地上,如同这荣国府错综复杂的关系网。
这个看似风光无限的荣国府,早已不像表面看起来那般光鲜亮丽。账房里堆积如山的赊账单,库房中逐年减少的金银器皿,还有下人们私下里议论的裁员风声,都在昭示着家族的日渐式微。邢夫人与王夫人之间的管家权之争,似看不见的暗流,在府中涌动,搅得人心惶惶。
邢夫人倚仗着长房儿媳的身份,时常在老爷面前旁敲侧击,指责王夫人治家不严;而王夫人则凭借着元春封妃的荣耀,拉拢一众得力嬷嬷,将府中事务打理得滴水不漏。两人表面上客客气气,互称&nbp;“大太太”“二太太”,背地里却各使手段,为了那点权力争得面红耳赤。
家族的危机四伏,长辈们的明争暗斗,都如阴霾般笼罩着这个家。他望着远处灯火通明的正厅,耳边仿佛又响起了母亲昨日的叹息。那些未说完的忧虑,那些欲言又止的愁绪,都化作了他心头沉甸甸的责任。
而自己,作为贾府的少爷,在这暗流涌动之中,必须扛起这份责任。深夜书房里,他摩挲着父亲留下的翡翠扳指,烛火将他的影子在墙上拉得老长。窗外传来婆子们压低的争吵声,像毒蛇吐信般刺进耳膜,更让他想起白日里母亲独坐佛堂,手中念珠断落一地的凄凉模样。
哪怕前路迷茫,布满荆棘,他也暗自下定决心,不能再让母亲这般伤心。次日清晨,他特意早早候在祠堂,在族老们祭祖时主动提出协助清点田庄账目;又在族学里召集年轻子弟,以切磋文墨之名,暗中培养可用之人。定要守护好这个家,守护好自己在意的人&nbp;——&nbp;他甚至开始研习账本,对着密密麻麻的数字熬红了双眼,连小厮端来的参汤凉透了都浑然不觉。
就算前方是万丈深渊,他也愿纵身一跃。寒风裹着煤灰扑进领口的深夜,他将貂裘换成打着补丁的粗布短褐,把白玉扳指塞进马粪堆,混在当铺伙计的鼾声里翻检泛黄账册。烛泪在典当记录上凝成冰珠,他对着月光辨认模糊字迹,指甲缝里嵌满墨渍与尘土,终于在黎明前将那叠记载着荣府秘押的契书揣进怀里。
得知王家绸缎有异的当夜,他踩着积雪潜入库房,让管家举着油纸灯笼照亮。霉味混着绸缎的腐朽气息扑面而来,他解开一匹匹缎子,指尖抚过锦面时骤然顿住&nbp;——&nbp;看似流光溢彩的织锦下,藏着蛛网般的蛀洞。月光透过窗棂在他脸上投下斑驳暗影,当锋利的绸缎边缘割破掌心,鲜血滴在霉变的布料上绽开红梅,他反而笑出声来,攥紧那截残次品,指关节泛白如霜。这带血的证据,终将成为撕开阴谋的利刃。
28&nbp;宝玉的困境
送走下人们后,宝玉扶着王夫人回了屋。锦儿给他们倒了杯茶,退了出去。屋里静悄悄的,只有窗外风吹树叶的声音。王夫人喝了口茶,看着宝玉,轻声说道“宝玉,你刚才跟下人们说的话,娘都听到了。可府里现在的情况,你也知道,哪里还有银子给他们发月钱啊?”
宝玉坐在王夫人对面,手中捏着的茶杯已然凉透。杯壁凝结的水珠顺着缠枝莲纹蜿蜒而下,在红木桌面上晕开深色水痕,恰似此刻萦绕心头的愁云。他眉头紧锁,指尖无意识摩挲着杯口缺口&nbp;——&nbp;那是前日醉酒的贾琏摔碎半只后,勉强拼接起来的残次品。茶汤随着他指尖的颤动泛起细碎涟漪,映得茶沫如同深秋将散的残雪。他其实也不知道该去哪里找银子,刚才那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