铅灰色的天空下,初春的黑土地依旧冻得梆硬,一脚踩上去,只有沉闷的声响。
铁匠帕维尔裹紧了身上那件满是破洞的单薄亚麻衣,将半块肉干死死揣在怀里。那是他刚刚在领主大人的马厩里,为几匹新到的纯种马换了新的马蹄铁,领主大人心情不错,赏给他的。
他舍不得吃,他要带回去给妻子安娜。
安娜病了,已经躺了好几天。
刚走到领主府邸的后门,一阵粗野的犬吠声便传了过来。
两条膘肥体壮的猎犬,正被仆人牵着,在院子里撒欢。它们的毛皮油光水滑,比帕维尔身上这件破衣裳干净暖和多了。
领主管家恰好从门里走了出来,他挺着圆滚滚的肚子,看到帕维尔便不耐烦地皱起了眉。
“站住,你这肮脏的家伙,别惊扰了老爷的爱犬。”
帕维尔连忙低下头,恭敬地躬身行礼,脚步也停了下来。
管家的目光落在了帕维尔怀里那半块肉干上,又看了看还在冲着帕维尔狂吠的猎犬,脸上露出一丝古怪的笑意。
他伸出肥胖的手。
“拿来。”
帕维尔愣住了,一时间没能反应过来。
“大人?”
“我说,把你怀里那块肉干,拿过来。”管家的声音冷了下来。
帕维尔的心猛地一沉,他下意识地将肉干往怀里又塞了塞。
“大人,这是……这是老爷赏给我的……”
“赏给你,就是你的了?”
管家冷笑一声,他身旁的两个护卫立刻上前,一把将帕维儿的胳膊拧住。
“你这蠢货,老爷赏赐的东西,也是为了让你更好地为老爷服务。现在,老爷的狗还没吃饱,你这做下人的,难道不该有所表示?”
帕维尔的脑子嗡的一声,血气直冲头顶。
他眼睁睁地看着管家从他怀里掏出那半块还带着他体温的肉干,像是丢垃圾一样,随手扔在了泥地上。
那两条猎犬立刻扑了上去,疯狂争抢,三两口就将肉干吞食干净,随即又抬起头,冲着管家摇起了尾巴。
管家满意地拍了拍手,瞥了一眼地上,又瞥了一眼帕维尔。
他咂了咂嘴,似乎有些意犹未尽。
“狗还没吃饱。”
说完,他便不再理会呆立在原地的帕维儿,背着手,哼着小曲,慢悠悠地走远了。
周围的护卫和仆人发出一阵压抑的哄笑声。
帕维尔僵在原地,浑身的血液仿佛都凝固了。
他看着泥地上被狗舔舐得干干净净的痕迹,看着管家远去的肥硕背影,半晌说不出话来。
“狗还没吃饱。”
是啊,在这位管家大人的眼里,他这个辛苦劳作了一天的铁匠,连老爷养的一条狗都不如。
许久,他才迈开僵硬的脚步,失魂落魄地向自己那间窝棚走去。
寒风依旧刺骨,可他已经感觉不到了。
他不知道是怎么走回自己窝棚的,他这座用烂泥和茅草胡乱搭起来的简陋窝棚,四处漏风。
冷风从墙壁的缝隙里钻进来,卷起地上的枯草。
他推开那扇用破布当门帘的入口,一股混杂着霉味和病气的热浪扑面而来。
他的妻子安娜,正蜷缩在角落的草堆上,身上盖着所有能找到的破布。
她的脸颊烧得通红,嘴唇干裂起皮,呼吸急促而滚烫。
“水……帕维尔……”
她的声音微弱得几乎听不见。
帕维尔连忙从角落的瓦罐里舀了一勺冰冷的雪水,凑到她的嘴边。
安娜艰难地喝了两口,又剧烈地咳嗽起来。
帕维尔赶忙摸了摸她的额头。
烫得吓人。
风寒,又是这该死的风寒。
去年冬天,它带走了隔壁的老瓦西里。今年,它又来找安娜了。
他知道城里的药剂师那里,有退烧的草药。可那需要至少二十个戈比。
二十个戈比,他就是把自己卖了也凑不出来。
他那无尽的劳作,换来的只有勉强糊口的黑面包,和一身驱不散的寒气。
“安娜,你再等等,我……我明天再去求求管家大人,求他预支一点工钱,我去城里给你请医生……”
帕维尔的声音都在发颤。
但这话说出来,连他自己都不信。
那个抢夺他肉干只是为了拿去喂狗的管家会发善心?
他宁愿相信母猪会上树。
安娜似乎知道他在想什么,她费力地睁开眼,抓住他的手。
那只手,冰冷得可怕。
“别去……帕维尔……别去求他们……”
“他们……不会把我们当人看的……”
“我们……只是他们的牲口……”
说完这几句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