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进来吧。”苏燕卿的声音从琴室里漫出来,像淌在石上的泉水,清润又平和,带着种能安住人心的力量。那声音里裹着点琴箱的共鸣,嗡嗡的,听着竟像谁在耳边轻轻哼着调子,把巷口的铜锣声都揉软了些。
阿禾掀帘进去时,棉帘上绣的兰草蹭过肩头,软乎乎的。那兰草是苏燕卿去年绣的,针脚疏朗,却透着股劲儿,像野地里疯长的草——破庙后墙根,怕也长着这样的草吧。正撞见苏燕卿抬手拨弦,老桐木琴的琴身泛着温润的琥珀色,边角被摩挲得发亮,显见得是经了年月的物件。琴尾处刻着的“栖凤”二字已经磨得浅淡,笔画间积着薄薄一层灰,像蒙了层旧时光的纱,唯独七根琴弦亮得刺眼,新换的丝弦在光下泛着银白的光泽,与陈旧的琴身瞧着有些不相称,像给古旧的木盒镶了圈新银边。
“这弦是新换的?”阿禾挨着琴案坐下,案上摊着几张泛黄的谱子,墨迹洇开些,看得出是反复描摹过的,有些地方还留着泪渍晕开的痕迹,像极了雨天窗纸上的水痕。她指尖轻轻碰了碰琴弦,冰凉的触感顺着指尖爬上来,带着丝弦特有的韧劲,像摸着谁绷紧的神经——或许是当年某个姑娘按弦时,崩得紧紧的指尖吧。
苏燕卿颔首,指尖在弦上轻轻一抹,一串清越的音淌出来,像溪水流过卵石,在空荡的琴室里荡出层层叠叠的回响,撞在墙上,又弹回来,缠在阿禾耳边。“前几日断了两根,索性全换了。”她顿了顿,目光落在琴身上,像是透过木头在看别的什么,瞳孔里映着琴身的裂纹,“这琴有些年头了,原是梧桐姑娘的。”
“梧桐姑娘?”阿禾抬眼,见苏燕卿望着琴身出神,眼里浮着层淡淡的雾,像蒙着层秋晨的水汽。她想起苏燕卿提过这名字,说那姑娘的琴声能让哭闹的娃娃止声,让吵架的夫妻闭嘴,像有什么魔力。
“她是十年前住在巷尾的姑娘。”苏燕卿的指尖划过琴身的一道裂纹,那裂纹弯弯曲曲,像道干涸的河床,指腹碾过裂纹里的细尘,“街坊们都说她命苦,可我见过她笑,坐在破庙的门槛上,对着太阳眯着眼笑,脸上的绒毛都被晒得发亮,说‘眼盲了,心倒亮堂’。”
阿禾的指尖还停在琴身的裂纹上,指腹能摸到木头经年累月的凹凸。那道痕像条冻僵的蛇,蜿蜒过“栖凤”二字,每道木纹里都像藏着故事——或许是某个雪夜,梧桐姑娘的指尖按在这儿,留下的温度;或许是某回琴弦断了,她急得用指甲抠出来的印子。苏燕卿重新拨了个音,琴声里裹着点涩味,像浸了秋露的梧桐叶,带着清苦的余韵,绕着梁子打了个转,才肯落下来。
“其实她不是天生盲的。”苏燕卿忽然开口,指尖在弦上悬了悬,像怕惊扰了什么,指节微微泛白,“那年她才七岁,跟着爹娘去外婆家走亲戚,走的是翻山的近路。天擦黑时还在山里,她爹背着她,娘提着竹篮,篮子里装着给外婆的枣糕,甜香混着山里的松针味,她后来总说,那是这辈子闻过最香的味道。”
阿禾的呼吸慢了些,仿佛能看见暮色里的山路:石阶上长着滑溜溜的苔藓,月光从树缝里漏下来,在地上织成银闪闪的网,七岁的梧桐姑娘趴在爹宽厚的背上,脚丫晃啊晃,踢到爹的粗布衣裳,沾了些松针的潮气。
“走到半山腰时,忽然听见树后有响动。”苏燕卿的声音压得更低,像怕被风听去,“她爹立刻把她放下来,让她娘护着她躲在石头后面,自己抄起挑行李的扁担。那时候山里不太平,常有劫匪出没,她后来摸着琴身说,当时听见爹的心跳声,像打鼓似的,‘咚咚’撞着胸口。”
风从琴室窗缝钻进来,吹得谱子纸“哗啦啦”响,像有人在翻找什么。阿禾仿佛听见了那夜的风声,卷着树叶“沙沙”地叫,还有劫匪粗哑的喝骂声,扁担挥起来时带起的“呼呼”声。
“她娘把她紧紧搂在怀里,用手捂住她的眼睛,可她从指缝里看见了——三个蒙面人扑上来,爹的扁担抡得像风车,却没躲过背后的偷袭。”苏燕卿的指尖在琴弦上滑过,带出一串颤抖的音,“她听见娘尖叫着扑过去,然后是重物滚下山崖的声音,一下,又一下,像石头砸进深潭,连回声都闷得让人揪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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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禾的指甲深深掐进掌心,渗出血珠来。她好像看见小小的梧桐姑娘从娘的指缝里瞪大眼睛,看见爹的扁担掉在地上,看见娘的蓝布衫被划破,看见蒙面人的刀在月光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