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书吧 > 素心传 > 第33章 春桃货郎

第33章 春桃货郎(2/2)

掉的,说话有点漏风:“等我回来,给你带胭脂。”他指的是镇上最大那家胭脂铺,老板娘总坐在柜台后,描着细细的眉,见人就推销“女儿红”色号。他的笑里沾着霜,像冻住的糖,看着硬邦邦的,舔一口却能尝到甜。

    他走时,驴车轱辘碾过结了冰的路面,滑了一下,他拽着缰绳骂了句“这破路”,却没回头。我站在门口,看着他的背影越来越小,那件桃花袄在雪地里像团跳动的火苗,直到被山口吞掉。

    等了三天,他还是没回来。村里的风言风语像长了脚,从东头溜到西头,有人说看见鹰嘴崖那边滚下辆驴车,车辕断成了两截,车轮子滚到了山脚下;有人说夜里听见崖上有铃铛响,叮铃哐啷的,像是谁在喊救命。我揣着颗坠了铅似的心跳,跟着去找时,脚底下的雪咯吱咯吱响,每一步都像踩在刀尖上——我怕,怕那驴车真是他的,怕那铃铛声是他最后喊我的时候。

    鹰嘴崖下的乱石堆像张咧着嘴的脸,狰狞地等着人掉进去。货篓摔得散了架,竹条断成了碎渣,里面的针头线脑滚得哪儿都是:红的线轴在石缝里卡着,线抽出来老长,像道淌着的血;蓝的布被石头硌出了洞,布上绣的桃花被碎石划得七零八落;铜顶针闪着冷光,沾着点暗红的血,想来是他坠崖时下意识攥在手里的。最让人眼酸的是那半块窝头,冻得硬邦邦的,牙口好的都啃不动,上面还留着他咬过的牙印——我认得那牙印,他右边虎牙缺了个角,咬东西总爱在边缘留下个小豁口。

    他娘疯了似的扑过去,跪在乱石堆里扒拉他,手指被尖石划破了也不觉得,血珠滴在雪地上,晕开朵小梅花。哭到后来,她突然直挺挺站起来,红着眼冲我扑过来,指甲像鹰爪似的抠进我胳膊,撕我的头发往石头上撞:“都是你!丧门星!前一天还吹那破笛子!我说不让他去,你偏撺掇他送货!他的魂定是被你那笛声勾跑了!”

    我被她拽得头发根生疼,胳膊上的肉像是要被抠下来,可我动不了,眼睛死死盯着那件沾了血的桃花袄。袄角撕了道大口子,露出里面打补丁的里子——那补丁是我用他上次带回来的蓝印花布拼的,针脚歪歪扭扭,当时他还笑我:“比蜘蛛网还乱。”现在,血渍从破口处晕进去,在粉桃花上洇开,红得发黑,把好好的春天染成了肃杀的冬天。

    风从崖上灌下来,卷起碎布片子打在脸上,像谁在抽耳光。那支铜铃铛卡在石缝里,铃铛舌断了,任凭风怎么吹,就是发不出一点声。我忽然想起前一天,他临走时我给他系袄带,他还捏着铃铛逗我:“等我回来,用这铃铛换糖吃。”现在铃铛哑了,换糖的人也没了。

    有人来拉他娘,说“人死不能复生”,她却哭得更凶,指着我的鼻子骂,唾沫星子溅在我脸上:“就是她克的!自打她进了门,家里就没顺过!”我没躲,任由那些话像冰碴子砸在脸上,怀里的桃花袄越来越沉,沾了血的布料硬邦邦的,像块冻住的铁。

    原来有些离别,真的会把春天冻成冬天。原来他咬过的窝头、攥过的顶针、笑过的补丁,最后都会变成扎在心上的刺。我抱着那件袄,在乱石堆里站了很久,直到日头落下去,雪开始下,才发现胳膊上被他娘抠出的血印,已经冻成了暗红的冰碴,和袄上的血渍,成了一个颜色。原来他说的胭脂,终究是没带回来……

    hai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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