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校阅户口?连我帐下世代追随的佃农都要编入军籍,收归朝廷?” 他怒吼着,腰间的佩剑在鞘中嗡嗡作响,仿佛在为这不公平的命令鸣不平。案上的青铜灯盏被震得摇晃,灯油泼出几滴,在诏令上晕开一小片油渍,恰似参合陂死难将士的鲜血。
厅内的鲜卑贵族们顿时炸开了锅。代郡太守慕容盛猛地拍案而起,甲胄上的铜环叮当作响。他的祖父是慕容恪麾下的猛将,当年随先帝平定关中,此刻却攥紧拳头,双眼通红:“太子这是忘了参合陂的惨痛教训!咱们跟着先帝出生入死,血战二十余年,才创下这点家业。他刚登上帝位,就想卸磨杀驴?这荫户是先帝赏赐的,他凭什么收走!”
上谷太守慕容进也随声附和:“将军,昨夜我收到家信,说中山那边已开始清查贵族私兵,连太傅慕容评的旧部都被强征了。再这么下去,咱们迟早会成为砧板上的鱼肉!” 说着,他掀开衣襟,露出左臂上的箭疤,“这是当年攻打丁零人时留下的,那时先帝拍着我的背说‘进儿,以后这上谷的土地,你子孙后代尽管耕种’,可现在……”
副将慕舆嵩揣着手,缩在角落里,嘴角挂着一丝若有若无的冷笑。他指甲缝里还残留着昨日与魏使密谈时的酒渍。等众人骂得差不多了,才慢悠悠地开口:“将军,昨夜巡营时,听见几个老兵在帐外哭诉 ——‘家里六口人就靠那三亩薄田活命,要是被朝廷收走,娃娃们就得饿死’。”
他凑近一步,声音压得极低,几乎只有慕容农能听见:“贺讷的密使刚从城墙外翻进来,说只要将军肯献城,不仅咱们的荫户全部保留,还封将军为并州牧,子孙世代承袭。您想想,慕容宝连自家叔伯都信不过,跟着他能有什么好下场?参合陂的尸骨还未寒呢!”
慕容农霍然拔剑,寒光凛冽的剑刃映照着他涨红的脸:“放肆!我慕容家的儿郎,岂会做叛降敌国的懦夫!”
然而,他的话音未落,城外突然传来震天的呐喊,声浪几乎要将议事厅的屋顶掀翻。众人慌忙奔上城楼,只见魏军阵前竖起了数十面白旗,上面用鲜红的鲜卑文写着:“降魏者,荫户世袭,永免赋税;抗魏者,满门抄斩,鸡犬不留!”
城墙上的燕军瞬间骚动起来。一个满脸风霜的老兵突然扔掉手中的长矛,“噗通” 一声跪倒在地,粗糙的手掌死死抓住城砖,指缝间渗出鲜血:“将军,俺家三代都是慕容家的佃农,就指望这点地养活娃娃…… 太子要收走,还不如让魏人杀了俺!俺降了!”
这话如同点燃了火药桶,刹那间,半数士兵纷纷扔掉兵器,朝着魏军的方向叩首,哭喊声、哀求声交织在一起,压过了将领们的呵斥。
慕容农气得浑身发抖,挥剑斩翻了最前面的两个士兵,滚烫的鲜血溅在他脸上。可更多的人涌了上来,连他身边的亲卫都开始犹豫,握着刀的手微微颤抖 —— 那些亲卫的父兄,大多是被强征的荫户,此刻家里的田产恐怕已被官府查抄。
慕舆嵩见状,突然拔剑砍断城头的燕旗绳索。那面曾在无数战场上飘扬的 “燕” 字大旗缓缓飘落,沾上雪泥,狼狈不堪。他趁机放声大喊:“晋阳城降魏!识时务者为俊杰,兄弟们,保家活命要紧!”
慕容农眼睁睁看着魏骑如潮水般涌入城门,那些他曾亲手训练、一起喝过血酒的士兵,此刻竟帮着魏军搬运军械、打开仓库。
他猛地喷出一口鲜血,扶着垛口缓缓倒下,视线模糊中,望见贺讷骑着白马穿过城门,腰间挂着的,竟是先帝慕容垂当年赏赐给他的银鞘刀 —— 那是他少年时随先帝征战,因斩杀翟魏大将而获得的荣耀,如今却成了敌军将领的战利品。
三日后,并州十三郡尽数降魏的消息传到中山。慕容宝在太极殿上怒摔玉圭,怒吼着要将慕容农满门抄斩。
可当慕容轩上前劝谏 “当务之急是调集兵力,收复晋阳” 时,他却突然泄了气,瘫坐在龙椅上,手指无意识地抠着扶手,龙纹上的金漆被抠掉一块,露出底下暗沉的木头:“朕…… 朕再想想。晋阳…… 晋阳丢了,还有幽州、常山…… 先看看再说。”
殿外的风裹挟着雪,吹得 “燕” 字龙旗瑟瑟发抖,仿佛在无声地嘲笑这位新君的懦弱。林婉清站在廊下,望着殿内那个缩在龙椅上的身影,指尖无意识地绞着帕子。
她想起半月前,慕容宝为了搜刮钱财填充后宫,竟下令取出先帝陵寝里的陪葬玉器变卖。那时她便预感,这后燕的局势怕是要变了。
幽州渔阳郡的烽火台刚燃起狼烟,长孙肥的骑兵已踏碎了城门外的冰面。马蹄扬起的雪沫溅在甲胄上,瞬间凝成细碎的冰碴,在朝阳下闪烁着冷光。
他勒住马,眯眼望着城头慌乱的燕军,嘴角勾起一抹冰冷的冷笑 —— 这些人连弓都拉不稳,多半是临时强征的百姓。慕容宝把精锐都留在中山自保,竟派这样的队伍守护幽州马场,实在是昏聩到了极点。
身后的参军忍不住问道:“将军,敌军阵脚已乱,要不要趁势攻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