暴雨如注,道路断绝。别说按时抵达骊山,就是眼前这几十里路,在这泥浆洪流中也寸步难行!按照秦律,押送刑徒失期,当斩!斩!一个血淋淋的“斩”字,如同毒蛇的獠牙,狠狠噬咬着他的心脏!他仿佛已经看到了咸阳廷尉府冰冷的判决文书,看到了刽子手手中闪着寒光的鬼头大刀!
“啊——!!!” 一声凄厉到不似人声的嚎叫,在震耳欲聋的雨声中陡然响起!一个戴着铁枷的壮汉,在极度的绝望和冰冷的刺激下,彻底崩溃了!他双目赤红,如同疯魔,竟不顾一切地拖着沉重的枷锁和连着他的绳索,疯狂地冲向路旁翻滚着浑浊洪水的深沟!
“拦住他!” 刘邦目眦欲裂,嘶声大吼!
然而一切都晚了!那壮汉如同扑火的飞蛾,带着一种决绝的疯狂,猛地跃入了奔腾的洪水之中!沉重的铁枷瞬间将他拖入水底,只留下一圈急速旋转的浑浊漩涡,和几声被洪水吞噬的、沉闷的咕噜声。紧接着,被他绳索牵连的另外两个刑徒,也被巨大的力量猛地拽倒,在泥泞中翻滚着,惨叫着,被拖向深沟的边缘!
混乱!彻底的混乱!在灭顶的恐惧和冰冷的暴雨双重摧残下,整个押送队伍瞬间崩溃!刑徒们哭喊着、咒骂着、互相推搡着、不顾一切地试图挣脱身上的束缚!有人扑向深沟求死,有人则试图趁乱逃跑!押解的县卒和秦军什长也慌了神,挥舞着刀鞘和鞭子,声嘶力竭地呵斥、抽打,试图维持秩序,但在狂暴的雨幕和绝望的人潮面前,显得如此苍白无力!
刘邦站在狂暴的雨幕中心,如同泥塑木雕。冰冷的雨水冲刷着他,却无法浇灭心中那团名为绝望的火焰。他看着眼前这地狱般的混乱景象,看着那些在泥泞中挣扎、哀嚎、如同蝼蚁般走向毁灭的生命,一股巨大的、难以言喻的悲愤和荒谬感,如同决堤的洪水,冲垮了他心中最后一道名为“秦吏”的堤坝!
“斩…也是死…” 他嘴唇哆嗦着,喃喃自语,声音被暴雨声吞没。他猛地抬起头,任由雨水冲刷着脸庞,那双细长的眼睛,透过迷蒙的雨幕,望向南方——那是他故乡沛县的方向,那里有他熟悉的乡邻,有他混迹市井的酒肆,有他仗义疏财的兄弟,更有…他无法割舍的亲人!一股强烈的、原始的求生欲,如同火山般在他心底轰然爆发!
他的手,不再按着剑柄,而是猛地握住了缠裹剑身的布条!用力一扯! “嗤啦——” 布条散开,露出了里面青铜剑身!剑身沾满了雨水,在偶尔划过的闪电映照下,反射出冰冷而决绝的寒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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与此同时,数百里之外的会稽郡,吴中(今苏州)。 同样是暴雨倾盆。江南的雨,虽不如北方的狂暴,却更加缠绵阴冷,带着一种透骨的湿寒。古老的吴中城笼罩在一片灰蒙蒙的雨幕之中,白墙黑瓦的屋舍在雨帘中若隐若现,蜿蜒的石板路被雨水冲刷得油亮光滑,倒映着铅灰色的天空。空气里弥漫着水汽、苔藓的腥味和一种压抑的沉闷。
城东一处深宅大院的后花园,巨大的芭蕉叶在雨水的冲刷下发出噼啪的声响,粉墙黛瓦的亭台楼阁在雨中静默。然而,在一处临水的、门窗紧闭的精致水阁内,气氛却与外面的阴冷潮湿截然不同。暖炉烧得正旺,驱散了寒意,空气中弥漫着清雅的兰香和温热的酒气。
项梁,这位楚国名将项燕之子,此刻虽隐姓埋名蛰伏吴中,却依旧保持着贵族的气度与威严。他年约五旬,面容清癯,眼神深邃沉稳,颌下三缕长须梳理得一丝不苟,穿着一件深紫色绣有暗云纹的锦袍,端坐在主位。他的下首,坐着一个身材魁梧、如同铁塔般的年轻人,正是他的侄子项羽。项羽年方二十出头,浓眉如墨,双目重瞳,开合间精光四射,顾盼自雄,即便是坐着,也给人一种猛虎踞于丘壑的压迫感。他穿着一身玄色劲装,肌肉虬结的轮廓隐约可见,面前案几上放着一柄无鞘的青铜长剑,寒气森然。
叔侄二人正在对弈。黑檀木的棋盘上,黑白玉子交错,杀伐之气隐现。项梁执白,落子沉稳老练,步步为营;项羽执黑,攻势凌厉,锋芒毕露,每一子落下都带着金石之声,震得棋盘嗡嗡作响。几名身着素雅深衣、容貌姣好的侍女,悄无声息地侍立一旁,为二人温酒添香。
“叔父此子,看似退守,实则暗藏杀机,欲诱我深入?” 项羽盯着棋盘,重瞳之中精光闪烁,手指拈起一枚黑子,悬在半空,声音洪亮,带着跃跃欲试的锋芒。
项梁微微一笑,端起温热的酒樽,轻呷一口,目光却并未完全落在棋盘上,而是透过雕花的窗棂缝隙,投向外面那雨雾迷蒙的庭院深处:“兵者,诡道也。进则示之以退,强则示之以弱。羽儿,你锋芒太露,须知过刚易折。” 他的声音低沉平缓,如同深潭之水,却蕴含着洞悉世情的智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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项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