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步。脚下的枯叶发出轻微的碎裂声,在这死寂中却如同惊雷。
再一步。冰冷的泥泞透过薄薄的素麻履底,带来刺骨的寒意。
他强迫自己挺直那早已不堪重负的脊梁,强迫自己抬起头,迎向那数万道如同利刃般的目光,迎向为首那个端坐马上、嘴角噙着莫名笑意的男人——那个即将终结大秦帝国的草莽英雄。
子婴的嘴唇微微翕动了一下,干裂的唇瓣传来撕裂的痛楚。他试图开口,试图发出那早已在心底默念了无数遍的、象征臣服的言辞。然而,喉咙却如同被冰冷的铁钳死死扼住,所有的声音都被堵在了胸腔深处,只剩下粗重而压抑的喘息。亡国之君的身份,如同烧红的烙铁,狠狠烫在他的灵魂之上!八百年嬴秦基业,横扫六合的赫赫武功,书同文、车同轨、筑长城、通驰道的千秋伟业……最终,竟要在他手中,以这样一种卑微到尘埃里的方式,画上句点!向一个……昔日沛县的亭长俯首称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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屈辱!如同沸腾的岩浆,灼烧着他的五脏六腑!他握着袍袖中那柄曾经手刃赵高的“鱼藏”短匕的手指,因极度的用力而指节发白,微微颤抖。那冰冷的触感提醒着他最后的血性。一个疯狂的念头如同毒蛇般噬咬着他的神经——冲过去!哪怕只冲三步!将这把淬毒的匕首,刺入那个男人含笑的胸膛!然后被乱刃分尸!至少,死得像一个嬴氏子孙!像一个大秦的君王!
“殿下……”身后,传来嬴樛一声几乎无法听闻、带着哭腔的、绝望的提醒。那声音如同冰水,瞬间浇灭了子婴心中翻腾的疯狂火焰。他眼角的余光瞥见嬴樛手中那方剧烈颤抖的紫檀木匣,瞥见嬴腾那佝偻着、随时会倒下的枯槁身影。他想起了宗庙中那些冰冷的牌位,想起了咸阳城内那些惊恐无助的宗亲妇孺……他不能死。至少,不能以这种毫无意义的方式死在这里。他必须为嬴姓,为这最后一点血脉,换取活下去的可能……哪怕这“活”,是世间最深的屈辱。
子婴闭上了眼睛。浓密的睫毛剧烈地颤抖着。再次睁开时,眼底那翻涌的惊涛骇浪已被一种深不见底的、如同寒潭般的死寂所取代。所有的挣扎、所有的血性、所有的骄傲,都被他自己亲手埋葬。他缓缓地、极其艰难地弯下了那象征着嬴秦最后尊严的膝盖!
“噗通!”
膝盖重重地砸在冰冷坚硬、沾满泥污的青石板上!发出一声沉闷而清晰的撞击声!这声音不大,却如同惊雷,炸响在嬴腾和嬴樛的心头!炸响在死寂的轵道亭前!嬴腾发出一声如同濒死野兽般的呜咽,老泪纵横,身体剧烈摇晃,几乎要瘫倒在地。嬴樛则死死咬住嘴唇,一丝鲜血从嘴角溢出,捧着木匣的手抖得如同风中落叶。
子婴对这一切恍若未闻。他低垂着头,散乱的长发遮住了他此刻的表情。他用一种近乎机械的、干涩沙哑、如同砂纸摩擦般的声音,对着百步外端坐马上的刘邦,一字一句,清晰地吐出那足以将他灵魂都撕裂的话语:
“亡国之臣……嬴子婴……率宗室遗族……拜见沛公……”每一个字都像带着倒刺的钩子,从他喉咙深处硬生生扯出,留下淋漓的血肉。“今……谨奉始皇帝所传……大秦传国玉玺……舆图、符节……及咸阳武库、府库之钥……献于沛公麾下……”他的声音越来越低,最后几乎微不可闻,只剩下身体无法抑制的、细微的颤抖。
“亡国之臣……嬴子婴……率宗室遗族……拜见沛公……”
这沙哑干涩、如同砂纸摩擦枯骨的声音,穿透浓雾与死寂,清晰地传入刘邦的耳中,也传入他身后数万将士的耳中。短暂的、令人窒息的沉默后,楚军阵营中猛地爆发出山呼海啸般的狂吼!
“万岁!沛公万岁!”
“大秦亡了!亡了!”
“入咸阳!抢钱粮!抢女人!”
狂野的、充满原始欲望的呼喊如同火山喷发,瞬间撕裂了天地!士兵们疯狂地挥舞着手中的兵器,敲打着盾牌,发出震耳欲聋的轰鸣!无数张亢奋到扭曲的脸孔在赤色的旗帜下跳跃、嘶吼!这巨大的声浪如同实质的冲击波,狠狠撞向那辆孤零零的白马素车,撞向车旁那三个跪伏在地、渺小而苍白的身影!
樊哙咧开大嘴,发出震天的狂笑,手中的巨斧兴奋地挥舞着,带起呼呼的风声。萧何虽然极力保持着镇定,但眼中那灼热的光芒再也无法掩饰,他死死盯着嬴樛手中的木匣,仿佛那就是他梦寐以求的瑰宝。张良(此时应在刘邦军中)则目光深邃,若有所思地看着跪在地上的子婴,手指无意识地捻着颌下短须。
刘邦端坐马上,嘴角那抹若有若无的笑意更深了。他抬起手,轻轻向下压了压。身后山呼海啸般的狂吼如同被无形的闸门截断,瞬间安静下来,只剩下粗重的喘息和压抑的兴奋。数万道目光再次聚焦。
刘邦的目光,如同最精准的尺子,缓缓扫过跪伏在地、身体因屈辱而微微颤抖的子婴,扫过他身后面如死灰、老泪纵横的嬴腾,最终,牢牢定格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