脸上那颐指气使的神情消失了。他那双清亮的眼眸中,第一次清晰地流露出一种深沉的、如同看见璞玉初现光华般的赞许和欣慰。他伸出手,并未搀扶,而是轻轻拍了拍张良的肩膀,动作随意却带着一种奇特的重量。
“嗯,孺子可教也。” 老者的声音依旧沙哑,却不再有之前的命令口吻,反而透出一种温和与肯定,“五日之后,平明时分,还是此地,再来见我。” 说完,竟不再多言,转身便走,那麻布深衣的背影很快便融入了越来越浓的暮色之中,消失不见,只留下张良依旧单膝跪在冰冷石桥上的身影。
张良缓缓站起身,肋下的剧痛早已麻木,心中的屈辱感如同退潮般缓缓消散,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前所未有的、难以言喻的茫然和一丝…奇异的平静。他望着老者消失的方向,又低头看了看自己刚才托过老者脚踝、沾满泥污的手掌。那污秽的触感似乎还在,但某种更沉重的东西,仿佛随着刚才那个弯腰跪下的动作,被卸下了。
夜风带着淮水的湿气吹过圯桥,卷起几片落叶。张良伫立良久,直到夜色完全笼罩大地,才拖着疲惫而疼痛的身躯,一步一步,缓缓地走回那间破败的小屋。屋内一片漆黑,只有窗外透入的微弱星光。他没有点灯,摸索着走到草席旁,缓缓坐下。
黑暗中,他再次摸出枕下那几卷冰冷的简牍,紧紧抱在怀中。这一次,指腹划过那些凹凸的蝌蚪文,感受着木牍竹简的厚重与粗糙,心中涌起的,不再是单纯的复仇烈焰,也非绝望的悲凉,而是一种沉甸甸的、如同被投入熔炉般的蜕变感。五日后,平明时分,圯桥……那老者,究竟是何方神圣?他口中的“可教”,又意味着什么?张良闭上眼,黑暗中,仿佛有无数的星点开始闪烁,那是《太公兵法》上古老的文字,在无声地流淌。复仇之路,似乎在这一跪之后,拐入了一条更加幽深莫测的歧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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