铜钱并未立刻沉没。它在粘稠的水银表面微微下沉了一瞬,随即又被那巨大的表面张力托住,如同陷入一片致命的银色泥沼。它在那妖冶的幽蓝光泽中缓缓旋转、沉浮,表面的黑色锈蚀如同瘟疫般迅速蔓延,吞噬着它最后的形态。几个呼吸之间,这枚象征着帝国财富与权力的铜钱,便彻底失去了原有的形态和光泽,化作一团丑陋、扭曲、不断冒着细小气泡的黑色残渣,最终缓缓地、无声无息地沉入了那深不见底的、幽蓝的死亡之渊,消失不见。水面只留下一个微小的涟漪,迅速被粘稠的液体抚平,再无痕迹。
整个过程,静谧得可怕。只有那无声的溶解和缓慢的沉没,在幽蓝的光晕中上演,带着一种令人窒息的、冰冷到极致的毁灭美感。
公输轨深陷的眼窝中,那两点寒星般的目光,紧紧追随着铜钱消失的轨迹,枯瘦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只有一种近乎冷酷的专注。直到铜钱彻底消失,他才缓缓收回目光,看向嬴政的背影,声音依旧平静无波,却带着更深的敬畏:“陛下所见,‘玄冥之河’销金融铁只在瞬息。纵是精金神铁所铸之器,亦难逃其蚀。此乃隔绝阴阳之绝壁,万无一失之屏障。”
嬴政的目光,终于从幽深的水银沟壑中抬起,落向了沟壑对面那片更加深邃、更加神秘的黑暗区域——那里,便是他为自己准备的永恒宫寝,是这座庞大幽冥国度的核心。他的声音低沉地响起,如同从地底深处传来,带着一种奇异的穿透力,压过了机械的轰鸣:“屏障?朕要的,不止是屏障。” 他缓缓转身,幽蓝的水银光映亮了他半边脸颊,另半边则隐在浓重的阴影里,形成一种诡异而威严的对比。“朕要这‘玄冥之河’,如渭水、如黄河,环绕朕的宫寝,奔流不息!朕要它映照星图,如同朕的江山永固!它,不能是死水!”
公输轨眼中寒光一闪,枯瘦的手指如闪电般指向脚下那个巨大的青铜饕餮兽首枢纽:“陛下圣明!此枢纽,便是‘玄冥之河’的心脏!亦是整个地宫机括之祖脉!” 他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一种近乎狂热的自信,“陛下请看!” 他猛地一脚,踏在饕餮兽首下方一个不起眼的青铜踏板上!
“咔嚓!嘎啦啦——!”
一声巨大的、如同山岩崩裂的机械启动声骤然响起!那巨大的饕餮兽首,那双原本空洞冰冷的青铜巨眼,猛地亮起两团幽绿的光芒!仿佛被赋予了生命!紧接着,整个饕餮兽首,连同下方巨大的青铜枢纽平台,开始缓缓地、沉重地转动起来!无数镶嵌在平台表面、大小不一的青铜齿轮随之咬合旋转!粗大的青铜轴杆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连接枢纽平台四周的、手臂粗细的青铜链索瞬间绷紧,发出令人心悸的“铮铮”声,如同巨弓拉满!这些链索如同巨兽的神经脉络,深深扎入地宫四壁的黑暗之中,连接到那些更庞大、更复杂的木轮、绞盘、滑车系统!
“轰隆隆——!”
整个地宫仿佛瞬间被唤醒!更加巨大、更加沉闷的轰鸣声从四面八方响起,如同千百头巨兽同时苏醒咆哮!地底深处传来岩石被巨力挤压摩擦的恐怖声响!远处黑暗中,无数巨大的木轮开始以前所未有的速度疯狂旋转!绞盘被无形的力量驱动,发出刺耳的摩擦声,粗大的绳索被飞速卷起!巨大的杠杆被撬动,发出沉闷的撞击!
伴随着这惊天动地的轰鸣,那条横亘在地宫中央、原本缓缓流淌的“玄冥之河”,发生了惊人的变化!
沟壑底部,靠近主殿方向的深处,猛地传来如同江河决堤般的巨大轰鸣!粘稠的水银如同被无形的巨手搅动,猛地沸腾起来!巨大的银色浪头咆哮着涌起!幽蓝的光泽在剧烈的涌动中变幻不定,发出更加妖异的光芒!整条“河流”的流速骤然加快!不再是粘稠的缓慢蠕动,而是如同奔腾的怒江!粘稠的水银巨浪狠狠地拍击在两侧光滑的垂直石壁上,发出沉闷如雷的巨响,溅起大团大团银白色的致命浪花!蒸腾的惨白雾气瞬间变得浓郁数倍,如同煮沸的汤锅,滚滚向上,将整个沟壑上方彻底笼罩!那浓烈的硫磺金属气味,浓得几乎让人窒息!
公输轨枯瘦的身影在剧烈震颤的地面上稳如磐石,他张开双臂,如同拥抱这由他亲手创造的死亡奇迹,声音在震耳欲聋的轰鸣中依旧清晰,带着一种近乎神只般的狂热:“陛下!此乃‘水银为百川江河大海,机相灌输’!枢纽一动,百脉俱通!‘玄冥之河’奔流不息,上应周天星宿,下合地脉龙气!陛下万世宫寝,便在这奔流不息的幽冥水脉之上,永镇乾坤!”
嬴政立于奔流的“玄冥之河”边缘,脚下的大地在机括的轰鸣中微微震颤。汹涌的银浪反射的幽光在他玄色的袍服上疯狂跳跃、流淌,如同披上了一件由地狱之火织就的战袍。粘稠的水银奔腾咆哮,卷起一个又一个致命的漩涡,漩涡中心是深不见底的黑暗,仿佛连接着九幽的最深处。浓得化不开的惨白毒雾,如同有生命的怨灵,翻滚着